秦亚茹拿到信随意一看,脸上便露出几分冷笑——果然不出所料,通篇都是指责,叱责她没有照顾好公婆,竟让公婆早逝,话里话外说她不是个贤妻良母。
那个人一走三年,音信全无,公婆病重,她卖了手里仅存的那点儿嫁妆给二老看病,日日侍奉汤药,却只能看着两个老人一步步走向死亡,绝望心伤,那时她是如此希望陈五郎能回来见公婆一面,但也只能想想。
秦亚茹冷笑——自己为了陈家付出了一切,得到的便是这些莫须有的罪名?
信里直言要她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看着孩子,别给他找麻烦,不要总是出去闲逛抛头露面,和族里的人打交道云云。
那口吻,哪里像是对着自己的结发妻子?简直就是把秦亚茹当成了个随意使唤的奴婢,奶妈子。
其实秦亚茹不知道,陈文岳心里也是很不安稳的。
这个时代的人最看重名声,别说是‘停妻再娶’这类大罪名,便是有点儿流言传出,对他的仕途就会造成巨大的影响,若是闹得大了,他甚至可能再也不能为官。
毕竟,在大宋朝没有一个人会愿意和品行不好的人来往。
陈文岳绝对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他才高八斗,本就应该站在朝堂上,把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看不起他一介穷书生的人通通踩在脚下,光明前程就在眼前,哪里能让一个没用的女人妨碍他?
他本觉得秦亚茹说好听点儿是性子温柔,实际上就是木讷腼腆,想必在家里也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农家妇女,和族中的人不会有什么交集,他回家随意找个罪名,休了那个女人也就是了,若是担心她在外面胡说八道,大不了找个地方把人养起来,反正他也不缺那个女人一口饭吃。
到时候他可以风风光光地把郡主迎进门,一个是当朝郡主,一个是罪人的女儿,想必族人也该知道怎么做对族中才好。
那秦氏家里没了人,她爹和她那大哥,说不准早死在流放途中,又有谁会给她做主,只要面上做得好看些,他不只不会担什么罪名,还会有人吹捧他,说他重情重义,连早就下堂的妻子也肯收进门,好生对待。
这事自然不会掀起太大的风浪,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
偏偏事情没有照着他想的方向发展,他那个木讷妻子在村里名声极佳,那个六叔来时,即使知道他身边的女子出身来历不简单,还是要拐弯抹角地提醒他,他家有贤妻,莫要背信弃义,话里话外都是秦氏待他父母如何孝顺,如何为他爹娘守孝三年,还给他生下一个儿子,辛辛苦苦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
陈文岳面上不显,心中却懊恼之极。
听说秦亚茹给他生了孩子,他第一反应便是着实麻烦!他需要的是郡主给他生下子嗣,让他和襄阳王的关系更亲密些,而不是一个留着秦家人血脉的孩子。
陈文岳心里一直有一个解不开的结,一个午夜梦回,心下暗爽,却不敢说出来,偶尔还会让他心惊肉跳的结!
开封,陈文岳目前住的庄子,是襄阳王府的别院,并不奢华,却是清雅,带着一股子书香气,颇得他的喜爱。
这日阳光极好,风也温和。
陈文岳立在庭院,望着一簇簇盛放的鲜花,脑子里的念头纷至沓来,脸色也一变再变。
“五郎,你在想什么?”
忽然而来的一声温柔细语,打断了他的思绪,陈五郎猛地一回头,看到郡主头上闪烁的明珠,眼前一亮,立时柔和了眉眼:“没什么,温书有些累了,出来走走。”
柔蓝举步上前,替陈文岳拂去肩头的落花,和他并肩而立,周围的使女都很自觉地走避,窃笑不语。
陈文岳目光暗沉,嘴角勾出一抹笑——柔蓝其实远比不上秦氏貌美,可美貌又算得了什么?柔蓝比秦氏体贴,比秦氏更温柔,最重要的是,柔蓝比秦氏身份高贵的多,简直云泥之别,何况,她待自己情深意重,即使知道自己有妻室,依旧不离不弃,甚至甘愿做妾!
襄阳王的女儿,当然不可能做妾!
陈文岳抿了抿唇——秦氏,你莫要怪我,只要是脑筋正常的男人,都应该知道怎么选择!
柔蓝把头抵在陈五郎的肩膀上,眼睛有些湿润,低声叹息:“五郎,你别烦恼,一切都是奴的罪过,是奴不好,硬要赖着你,若是姐姐不能容我,我便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反正我这一生,除了五郎,谁也不嫁!”
陈文岳身子一震,轻轻拥着她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柔蓝放心,我会安排好,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
如果秦亚茹在此,一定会觉得奇怪,一个高高在上的郡主,何苦一定要拉着个寻常书生不放手,即使陈五郎的确有些才华,要不然也不会考中状元,可状元对寻常百姓来说,那是文曲星下凡,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可对一个郡主,却不算什么,何况,现在的陈文岳还没有考中状元,若非因为郡主的缘故,在皇帝面前挂了名,他这状元能不能拿到手,尚未可知。
第二十八章 搬家
近日来陈家庄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儿——陈家的老宅需要翻新。
因为活儿很急,需要的人手不少,给的银钱也够多,整个陈家庄的闲散劳力都齐齐出动。
秦亚茹搂着大郎的肩膀,立在院门前,还未到盛夏,林叶茂盛,天上落了雨水,不大,却是缠缠绵绵,让人心烦意乱。
“秦娘子,这里杂乱,人来人往,您请避一避。”
这人只叫她秦娘子。
秦亚茹默默点头,拉着大郎的手退后一步,让开大门,来人是个一身精致紫衫的男子,身形矮胖,看上去很精明,属于那种‘很正宗’的豪门大宅的管家,说话的声音和蔼,却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高傲。
她想起今天早晨初见,这人直接拿着钥匙开门而入,见了自己,也仅仅是简简单单地介绍——“鄙人赵一坛,襄阳王府副总管,奉郡主之命,为陈郎君主持老宅修建,秦娘子自便,无需照管我等。”
他并无失礼之处,但却牢牢地掌握着主动权,根本没把秦亚茹放在眼里,或许在这位副总管眼中,她还比不上自家的猫猫狗狗重要。
若是换了以前那位,恐怕要伤心难过上许久,但现在这个秦亚茹,却有些正中下怀的感叹。
陈家老宅,她住了好些年,可此地也是禁锢了她一生的所在,如今重返故地,怀念自然有些,但更多的却是厌恶,她早就想提前置办一份儿产业,找好宅院,等到得和陈文岳的事儿掰扯清楚之后,就能有个合适的落脚之地。
帮工在家里出出入入,嘈杂声一片。
秦亚茹并未声张,先悄悄去王氏家里借了一辆驴车,带着大郎,把家里这些日子以来,积攒下来的近一千贯钱运到武当县,换成银子或者金子。
如今铜钱才是主要流通货币,金银之类在市面上很少见,还是王氏的丈夫徐猛在武当算得上有头有脸,能说得上话,带着她们母子去了好几家钱庄,才算是换完,一千贯钱,分量沉重的要用驴车拉才行,可换成银子,两个小箱子就能够装得下。
把沉甸甸的银箱子拿到手,秦亚茹才算松了口气,觉得以后除了留下家用之外,其它的银钱都该换成金银,一是不占地方,携带方便,二来,金银的保值能力还是有保障,再者她不可能一直呆在武当,呆在这地方,她永远也摆不脱陈五郎的阴影。
人们不愿意离乡,都说人离乡贱,便是秦亚茹,若非不得已,其实也并不乐意远离故土,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相比于要永远与陈文岳纠缠,她宁愿走得远远的。
秦亚茹叹息,暗自盘算,等将来找到爹爹和大哥,再把妹妹赎出来,一家团圆,去开封等大城市也好,去别的小地方也罢,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她便心满意足。
所有的银钱都兑换完,王氏替她找了两个衙役帮忙护送,先去成家铺子附近的顺来客栈租了两间客房。
大郎一路上懵懵懂懂,这些日子,秦亚茹没少对他说有关陈五郎的事,并不像以前那般,说起陈五郎,永远都是好话。
如今大郎虽说还是对陈文岳有些憧憬,但心里其实早就有怀疑,觉得爹爹是不要他和他娘亲了,这一次家里忽然冒出一个据说是王府副总管的男人,看他的眼神都带刺,小孩子其实非常敏感,一个人对自己是好还是坏,大多数时候都能感觉得出来。
这一次,大郎明显就察觉出不对劲,明明知道那人是他亲爹派来的,却一丝喜悦也无,满心的惶恐,连续数日都睡不安稳,一离开秦亚茹就浑身不自在。
到是今天跟着秦亚茹离开家,精神才放松了些许,刚到客栈,就困得眼睛打架,迷迷糊糊。
王氏看着秦亚茹细声细气地哄着大郎睡下,心下难受,皱眉怒道:“这算什么!那是你家,平白冒出个外人来,就到你家里去指指点点,害得你要远走避讳,哪有这等道理,他陈五郎也不觉亏心?”
秦亚茹脸色黯淡,低声道:“没办法,五郎要重新老宅,我总不能阻止,只是家里屋子太小,那么多外人,我一个妇道人家在住着,实不好看,而且大郎要读书,需要清净环境,只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