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心仪站在悬崖上,风吹刮过她的脸,吹落她眼角最后一颗泪。
再往前一步,就是百丈悬崖了,下面云雾凄『迷』,望不见底。
往前移一点,都感觉到心跳加速,是人类对死亡的自然恐惧。
听人说,人到高处把心事说出来。她虽不相信,但也想试一试,因为人背着那么多心事活着,确实挺累的。
该放下了。
她闭上双眼,只听见风中在围着她飞旋,周而复始,周而复始。
突然一个声音喊道:“喂,姑娘,别做傻事。”
是谁惊扰了她说心事呢?钱心仪睁开眼睛,回过头去,便瞧见一个背着薪柴的老者,她眨了眨眼睛,笑道:“老伯,你不会以为我是想『自杀』吧?”
老者猛向她招手,急切地说:“姑娘,快过来,那边危险。”
为了不让他担心,钱心仪走了回去,“我不是想寻短见,只是想看看悬崖上的风景是不是特别漂亮。”
老者认真地瞧她一眼,笑道:“小姑娘,为情所困吧?”
钱心仪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老者捋一把胡子,“老夫都几十岁的人了,什么没见过。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健康。不过,我也曾年轻过,也曾『迷』茫过,到现在,多多少少懂得一些人生道理。”
钱心仪摇摇头,浅笑道:“你那些人生道理,对我没用。”
“小姑娘,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遇到困难,咬咬牙,挺身而出着腰就过去了。”
钱心仪抿着唇缄默着,若有所思,半晌,才幽幽道:“每个人都有家,可我没有家,我觉得好孤独。”
老者惊诧,“每个人都有家,你怎么会没有家呢?”
“我的亲人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该干什么?不知道活着为了什么?”
“上帝关上一扇门,必定会为你开上一扇窗。你会反思这些问题,是因为你还有心,因为你是一个为爱而生的人。”
钱心仪猛地摇头,痛苦地说:“我不愿意这样。除了爱,我一无所有。我不愿意这样,我只希望自己能跟别的人一样,平凡地活着。”
她什么都没有,只有她的.,和她的爱,前者让她感觉到身体的真实,后者让他感受到活着的真实。
跟唐宝明一起,太过束缚,他永远觉得她是不干净的;而她自己又总是太任『性』,她觉得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相信过她。
这些伤总是刚刚愈合的时候,又被狠狠地撕开,一次又一次,经年累月,那些伤疤终于在反反复复中留下无法愈合的空白,谁也填补不了。
老者说:“不是别人把你特别了,只是你自己不愿意平凡。”
钱心仪反复细细咀嚼着他的话,只是她自己不愿意平凡?是啊,如果要她像那些女人一样,三从四德,她还能活吗?
她也不是没试过平凡,可是平凡的人,只会受人欺负,就像她脖子上烙下的印子,一辈子都无法消掉。
她也不是没试过对唐宝明好,可他根本就不相信她;她也不是没试过对钱心依好,可对人好人觉得是理所当然,对人不好,人家都记着了。
没有人懂得,她深入骨髓的爱恋,却失去了所有,是可惜,甚至是可怜,她的骄傲,她的害怕,她的委屈,她的伤心,她的悲恸,她的爱,统统化作了一个符号,一个叫风『骚』入骨的符号。
其实她的内心深处早已被伤得千疮百孔,世人只看到她的风情,却看不到她的伤心。
感情到这里就结束了,他们都回不去了。
他依旧不懂如何表达他对她的爱,也依旧看不懂她如何复杂地爱着他。
钱心仪望着远山,眼神里是不知所措的落寞,因为她知道,那个无数次决绝而又无数次回归的她,再也找不到回归的根了。
天边的云变幻不定,晚霞『色』彩斑斓,让她想起了曾经有过的『色』彩斑斓的温暖,对一个人的思念,那些因为思念一个人的痛,在此刻完完全全地浮了上来。
……
老者的话,她记住了。所以,她叼起一根烟,一直往前直行。
杂市上,熙熙攘攘,钱心仪坐到一个摊子上,要了一碗牛肉面,一斤酒。
在闻到食物的香味时,她才知道自己肚子饿了。
旁边几个大汉正在喝酒,粗气豪爽,喝酒是一大碗一大碗地喝,说话的时候,口水喷得满桌都是。
钱心仪委实觉得,这些粗汉子,也有他们可爱的一面,比那些衣冠禽兽的伪君子就可爱多了。
“你们听说了吗?”一个胖大汉声音高亢,却又突然黯沉下来,“哎,唐玄厚总算是一名仁君,他可曾料想到自己的晚境会如此凄凉。”
其他的几个人也全无了喝酒的兴致,叹起气来。
“倒是王子们都年纪轻轻的,多可怜。”
“是啊,王子们死的死,不死的也差不多了。”
“看来生在帝皇家,还不如咱平凡百姓。”
“只是可怜宝明王子……哎……”
闻言,钱心仪手端碗的手突然松了,一碗还没吃的面洒了一地,引来旁人的测目,但她不管,只是危疑地眯起黑眸冷声问道:“唐宝明怎么样了?”
旁人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钱心仪霍然站起来,神情激动,心头仿佛被人重击,暴喝道:“我在问你们,唐宝明怎么样了?都哑巴了吗?”
众人都被吓傻了,只有一个人嗫嚅地道:“宝明王子谋反,三天之后便要处斩。”
“不!他不能死!”
钱心仪觉得自己瞬时变得冰冷,此时盈满在她心口的不是疼痛,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几近死灰的绝望。
……
钱心仪终于在牢房里看到了唐宝明,昏暗的灯火映在他落魄的脸上,有了须根,鬓角头发斑白,是经历过绝望忧伤熬出来的。
他抬头望她,光映斑驳陆离,他布满血丝的目光炽热起来。
她接过狱卒的锁匙,打开门,走过去挽起他,“我们走。”
唐宝明没有挣扎,只是任由她摆布。
“你还好吧?他们有没有打你?”
他不答话。
走出牢房,强烈的光线,她看到了他身上的青青紫紫的伤痕,满是心痛,大骂道:“那些浑蛋,他们敢打你,别让我知道是谁干的!”
虽然是在骂人,但她的目光满含关怀,安抚了唐宝明身体和心理上的折磨,他虽然不说话,但目光变得温柔恬静了。
“那些人都太过分了,狗眼看人低,总有一天……”
钱心仪聒噪地说着,牢『骚』满腹。
出了宫门,两人坐上马车回家。
一会儿,马车就停了下来,唐宝明如释重负地跳下马车,却发现所在之处并不是晋王府,而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宅子。
他疑『惑』地问道:“这是哪里?”
她如实说:“这以后就是我们的新家了,我们以后都会住在这里。”
闻言,唐宝明脸『色』大变,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声音短促。
“没什么。”钱心仪回答得有些不自然了。
他深深地望着她,“我有权知道事情的真相。”
“有些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的好。”但她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
“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只是不想你死得那么快。而且,不是我救的你。”
“那是谁?”
话才问出,突然一个荒诞的恐怖的念头蹿入他的脑里,令他身上的血在一瞬间凝滞。
钱心仪幽幽地道:“我想,就算不需要我说,你也知道是谁了。”
“不!”唐宝明的怒吼声响彻云霄,摧人心魂。
他突然跳上马车,驾马而去,在他身后,阵阵车辘声久久难歇。
事实是什么,对钱心仪根本不重要,事实只是她不想他死,她愿意用尽一切方法。
失而复得的东西是最为珍贵,同时,得而复失的痛楚,是最刻骨铭心的。
……
唐宝明直奔回晋王府,府门前围满了侍卫,几个人抬着一东西从里面走出来,神『色』凝重而有些厌恶。
长长的、盖着白布的……
一口寒气窒在唐宝明的喉头不去,风吹起那白布,『露』出一个人的面容,是苍白、冰冷、僵硬,是唐玄厚。
“死了还要麻烦人,咱倒霉……”侍卫埋怨地说着。
唐宝明心里满满的都是赤烧的火焰,热腾腾的,却是无从宣泄,几要将他焚毁。
他奔过去,紧紧地将唐玄厚的尸体抱住,颤抖地跪倒在地上,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那是从心底深处泛上来的锋刀刺割的疼痛。
“爹!”又是一声震天的凄厉嘶叫。
但没有人会理他,侍卫们像碰了不洁的东西一样,不停地拍手,嘴里还碎碎念,转身进府去了。
唐宝明悲痛欲绝地背起唐玄厚的尸身,一步一步离开,他的步伐沉重,身影凄远『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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