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睿扬面带讥诮,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将一只左手伸到百里尘渊面前。
百里尘渊伸出三指搭在简睿扬腕上,稍一探脉,百里尘渊清俊的脸上便有了几分诧异之色,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于是闭目凝神,更加用心。
半晌,他终于缓缓收回手,微微躬身回道:“陛下,从脉象上看,六王爷此刻除了肝经稍郁,其他并无大碍。”
简行健脸色一变,正欲发作,百里尘渊却又继续道:“不过,六王爷体内曾有淫穢疫毒并湿热外感,邪郁于里,气机受阻,虽然已经以药石剪除,但是……”
说到这里,百里尘渊吞吞吐吐,一脸为难,简行健沉声道:“朕不是不容进谏的昏君,爱卿尽管直言!”
百里尘渊仍旧一脸为难,却还是开口道:“陛下,六王爷如今肝肾虚亏甚重,多至危笃,损及阳 物,恐怕此后都不能人 道了……”
此言一出,空气顿时凝滞了。
百里尘渊虽然年纪轻轻,却是幻苍国第一国手,医死人,肉白骨,妙手回春,他的诊断,绝对不会错。
百里尘渊的话,坐实了简睿扬的病情,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六王爷简睿扬身上,那些目光,或同情,或惋惜,或遗憾,或嘲讽……
林林总总,最终在简行健阴骘的注視下化于无形。
简睿扬依旧一脸的桀骜不驯,他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用一种挑衅的目光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简行健心里满是震惊与疑惑,如果老六真的得过那种病,那他早就不能人道,又怎能使太子妃灵肉合一?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难道百里尘渊敢对朕撒谎?
思及此,他目光如电,看向百里尘渊,静静的,沉郁的开口:“六王不知自爱,以至身染恶疾,此乃咎由自取,只是……”
简行健的声音突然变得凌厉:“既然是淫穢疫毒侵体,那必定邪郁肌肤,发为毒疮,就算他现在已然痊愈,可毒疮之痕却不会那么快就消失,爱卿,你作何解释?”
百里尘渊微微躬身,平和的回道:“陛下,臣观六王爷脉象,应该是有人用以毒攻毒的法子,将六王爷身上的疮痕一并剪除,这样的方法,只有圣手毒君才能做到,臣曾经听闻,太子妃当年身染沉疴之时,六王爷仗义出手,历尽辛苦请得圣手毒君为太子妃延医诊治,太子妃终得安然无恙,用的就是这种以毒攻毒的法子,所以,疮痕消失,亦在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简行健看着简睿扬冷冷一笑,“朕的儿子身染恶疾,朕这个做父亲的却一点也不知道,到了要指婚的时候却突然亮出了这档事,这也算是情理之中吗?”
简睿扬轻蔑的笑了。
那双寥若晨星般的清眸亦盛满鄙夷与嘲讽:“臣工百姓都知道的事,唯独我的父亲,尊敬的父皇您不知道,到头来还要怀疑我,质问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羞辱我,敢问陛下,您何以为君?何以为父?!还有,”简睿扬突然伸手指向易轻寒,眼中的刻薄在看向易轻寒时已变作万种柔情与心疼,就连那讥诮凉薄的声音里也透出了丝丝缕缕的温存:“百里尘渊已经言明,轻寒当年所谓的身染沉疴其实是被人下毒,陛下为何不追究那下毒之人?陛下对得起为您挡剑身死的易相吗?既然君已不君,父已不父,又有何资格追究我不臣不子?”
“胡搅蛮缠!不可理喻!”简行健终于暴怒,他再次拔出了玉具剑,指向简睿扬颈间,只需再往前轻轻一送,简睿扬便会成为剑下之鬼……
简睿扬没有半点惧意,他仍旧用那种冷漠而嘲讽的目光看着简行健,甚至一脸倔强的将自己的脖子往剑尖上凑了凑。
简行健看着自己的儿子,握着玉具剑的手在微微颤抖,却怎么都刺不下去。
此刻的简睿扬,虽然面色憔悴冷漠,周身上下却隐隐散出一种森冷可怕的摄人气势,逼的他一动都不能动。
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感觉。
在简行健的印象里,这个儿子一直是温文懦弱的,即使当年将易轻寒嫁给太子,简睿扬也只是将痛苦深埋在心里,面上仍旧恭谨如常。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儿子有些变了,那双麋鹿般温驯的眼睛里开始流转出骇人的阴森戾气,等他再仔细看时,那双眼睛却仍是那般温顺而拘谨……
如今,这个孩子终于张开了一身的刺,揭去了所有的伪装。
是因为易轻寒吗?
为什么,还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叫做野心的东西?
野心……
得轻寒者得天下。
真正得到易轻寒的,其实不是太子,而是这个曾经斯文懦弱的孩子。
难道,太子之位不保了吗?
若然如此,朕又该怎么做?
他的眼里,心里,满是仇恨。
原来,从得到易轻寒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朕的孩子了……
只怕,迟早有一天,朕要与他兵戎相见……
既然如此,莫如趁他羽翼未丰,将其翦除!
这一刻,简行健终于有了决定。
他将目光投向了易轻寒。
那红衣若血的女子,螓首低垂,默默的看着手中杯里的美酒,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干,可是……
他手腕一翻收回了玉具剑,毫无预兆地转向了易轻寒,唇角露出一丝冰凉的笑纹:“太子妃,依你之见,朕该如何处理这个逆子?”
易轻寒心中一颤,却依旧垂眸,漠然的回道:“一切,听凭父皇做主。”
简行健笑的和蔼可爱,眼中却凉意森森:“寒儿,你嫁到太子府多年,至今未有所出,朕就找几个可心的人和你作伴,为皇家延续血脉,你看如何?”
仿佛就在眨眼之间,流水听音阁内,突然被一种肃杀的凉意层层包裹,然而也就只是这一眨眼的时间,众人便将这份杀气无视,甚至忘记了曾经有这么杀气森然的一刻,他们的目光,几乎都被太子妃吸引过去了。
那丰姿绝世的妙人,缓缓抬头,唇边还残留了些许笑意,只不过盈盈一抹,却是倾国倾城,勾魂夺魄。
“那,轻寒就多谢父皇了。”
那个清妙柔和的声音,说不出的婉转动人,叫人听了顿时心动不已,只是,触及那双血色翻腾的美眸时,却又分不清究竟是因怜爱而心疼,还是因畏惧而心悸……
而此时的简睿扬,憔悴的脸上满是灰败与恨意,但,他所有的情绪都在看到太子一脸的似笑非笑之后,全数收敛,甚至,他的脸上也浮出了与太子极为酷似的笑容……
因为,太子只有在杀人的时候,才会有这样似笑非笑的表情,无论简行健赐予的是何等美女,他们父子嫌隙已生,至于那些美女,都难逃一死厄运了……
此时,简行健阴沉的声音在大殿上回响:“六王简睿扬不知自爱,目无君父,降三级,罚俸一年,当众鞭笞五十,以儆效尤!”
简睿扬冷哼一声,毫无惧色,易轻寒却不禁有些齿冷,她终究是低估了简行健,最是无情帝王家,帝王之心,冰冷残酷,只知万物役于我,爱之弃之毁之皆由我,那点父子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眼下,她更担心的是,以简睿扬现在的体质,能否承受这五十下鞭笞之刑,毕竟,他已经绝食了整整七天,如果不是原来那个简睿扬身体底子好,如果不是凭一口心气在支撑,他也许早就已经不行了……
然而,这个时候,她却不能救他,不能上前为他求情,她很清楚,简行健就是要让他们两个都痛苦,这是他给他们的惩罚,她的求情,只会让简睿扬承受更多的痛苦。
于是,她三缄其口,黯然不语,只是在心里默默的咬牙发狠……
☆、71鞭笞
众目睽睽之下,简睿扬被剥去外裳,只着雪白的长中衣被吊上了刑架。
行刑的侍卫走到简睿扬面前,微一施礼:“六王爷,属下得罪了。”
说罢,侍卫手中皮鞭破空扬起,卷起一阵腥风,狠狠落在简睿扬胸口,那件雪白的中衣立时被撕开一道口子,鲜血随即渗透,凝聚,而后滴落于地。
简睿扬吭都没吭一声,脸上扭曲出一抹微弱的嘲笑,再转向易轻寒时,蓼萧美眸中顿时现出温柔的暖意……
易轻寒迎上那片温柔,眼前却只有一片凄烈的血色,透过那片浓重的色彩,易轻寒再次看到了那个小小的简睿扬,落寞无助的等在开满野玫瑰的山岗上,直到她姗姗而来,那张小脸上的落寞才化作灿烂的笑容……
那个笑容,仿佛收集了全世界最灿烂美好的阳光……
真的好温暖……
他本该一直拥有这样温暖的笑容的……
如果她没有被绑架,如果她的记忆没有被改变,那么,她的小睿扬应该会一直和她在一起,即使没有产生男女之情,也不会因为她的失踪就变成了一个残酷狠毒的偏执狂。
可是……
冥冥之中,命运之手翻云覆雨。
她离开了,他的守候再没有了结果,这样温暖的笑容,从他的生命中湮灭……
不能,不能让他再失去这样温暖的笑容,不能让他再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