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猪摸摸口袋,竟还真有几块。是昨晚从樊二郎那里顺来的饼子,掏出来给了丫头小子们分了。众小才放她,却又巴望下一顿的。
秦八角估摸时间差不多,才拉着秦小猪回樊家。秦小猪的选择恐惧症,此刻小范围地爆发了。她一会觉着樊大郎好,一会觉着樊二郎也好,虽然她心里喜欢谁,对别人来说无关紧要,可对她自己就是大大的烦恼。她又担心樊二郎因着方才的事,不知要如何教训她,临到门口不愿意进门,抱着一棵柿子树,死活不肯撒手。
秦八角一时也拉不动她,只好作罢,笑劝道:“伸头一刀,缩头也要挨一刀。早死早托生,你就从了吧。”秦小猪啥都听不到,就听见个“死”字了。吓得脸色煞白,无论如何不愿意再往前走,秦八角只好自己进了院子。
且说先前秦八角和秦小猪说话的地方,在她们离开好一阵子之后,断墙下面慢慢伸长出一个人影来。
这人姓马,行六,大名就叫马六,叫得多了,便被叫成了马骝。马骝虽生的跟竹竿一样,手长脚长,却是个身手矫捷的。她一年四季一身单衣,夏天不知道热,冬天不晓得冷。不知道是家里实在穷,还是懒的换洗。
平日除了给人打探消息,她也做些小偷小摸,梁上君子什么的。跟席驴儿交情倒好,也跟着一起做过膏药钱的买卖。这次的事,席驴儿没瞒她,只跟她交了底细。知道其中有多大好处,马骝便也比别个更上心。她悄悄潜进村子,又不敢太接近樊家,就在附近躲了,只管候着秦小猪落单。
倒没想到听到这么一段没头没尾的话,她不明白是甚意思,但她知道席驴儿从来脑子够用。就撒开长腿去了花三叔家,翻墙进院子找人。
席驴儿心里挂着樊家的事,最近都不大愿意出远门。她也不乱走,就待在家里等消息。马骝来的时候,席驴儿还没睡醒,马骝进别人家习惯了。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又随手关上,连半个人都没惊动。
马骝看了一会席驴儿流哈喇子的丑态,又看看四壁,啧啧,真是穷。连件像样的摆设也没,还那么多灰。看看自己手上,十个指头肚子都是黑的。
倒不是花三叔懒惰不打理,实在是席驴儿古怪。平日不在家时候,也不愿意叫人进自己的屋子。花三叔也打听过缘由,被席驴儿呛了他几次就恼了。放话道今后只要不是屋子着火,房顶塌下来他都不管。后来就真个再也没进过这屋,连外甥女来,也是另外腾间屋出来住。
马骝见席驴儿到现在也没要醒的意思,便把十个指头伸到席驴儿头脸上抓了一把,抹了她一脸黑指头印。席驴儿一下惊醒,见是马骝。心知是有事,也不好着恼,便问马骝可有什么消息。
马骝便把今早听到的话说了,又问席驴儿,这些小话可有什么用处没有。席驴儿眼珠子一咕噜,立刻联想到那日,樊二郎抓着秦小猪胳膊的手上了。
正文 第二十六章石里胥指点席驴儿
席驴儿心中有事,就越发把什么都往那方向想,越想越觉着恼火。咬牙切齿地骂那秦小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然敢肖想樊二郎,真真不是个玩意。她心里气了一通,见马骝还没走,就问马骝可是准备留下来吃饭。马骝想说那就叨扰了,可见席驴儿面色不对,又看着席驴儿脸上指头印子,临时改口谢绝,道:“即是无甚用处,我还是去继续盯着吧。”说完,转身就走。
席驴儿也不管她,自顾自下了床,也不穿鞋,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寻思着这秦小猪不能再留她,赶紧叫她消失才好。便出门要去镇上,洗漱时才看到一脸乌黑,暗骂几声马骝,穿好见人的衣服鞋袜,见花三叔正煮粥,过去呼呼啦啦喝了一碗。等席驴儿到了镇上,早起的店家都开门营业了。
席驴儿想了一路,也算是想出个办法来。她掂了掂荷包,最后取出一小锭银角,去到点心铺子称了些点心提着。她也不是不可以在点心铺子赊账,只是这铺子里的老板对她态度和煦,买东西的时候时常给添些零碎。二来小伙计长的好看,她拉不下面子。是以这街上她哪家店都赊欠过,唯独这里的东西,都是用现钱买了的。
再看秦小猪,她在院门口肚子饿得稀里哗啦,巴巴看着秦八角喝小米粥不敢进门。樊大郎看看樊二郎,这人还有些恼怒,也拿不定主意是劝还是不劝。樊二郎是在生气,他开始是觉着,秦小猪抱他那一下让他心跳得厉害。后来觉着,秦小猪从来没表现过对他有什么意思,多半就是恶作剧。再往深处里想,那小猪的脑子怕是想不到这样使坏的法子,可见是犯二了。
这么一想,樊二郎觉得浑身轻松,再没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了。他这会心里挺纳闷,在院子里都听得到秦小猪的肚子叫了。怎么还不进来吃呢,这人平日不是最好这个吗。待想到难不成,是怕了自己,不敢进门?心里便又恼了,心说自己怎么着她了,让她怕成这样。一会还有好些人来看诊,这小猪如此惺惺作态,是想今天丢脸丢遍全村吗。
想着,樊二郎就一个箭步冲到门口,秦小猪条件反射往后一蹦,“啪叽”摔个屁蹲。樊二郎自觉占了便宜,怒气消了几分,却还憋着笑,冷脸道:“还不进来吃饭。”秦小猪得了大赦,赶紧进门。樊家几人吃完饭,没一会,就好些人到小院来找秦八角了。秦小猪看着秦八角,挥毫泼墨写方子,羡慕的眼睛都直了。
正想讨教一二,便被樊大郎叫去,也不是什么大事。秦八角说的那事虽然凶险,可是小户人家过日子,却需着眼眼前。这不,秦小猪失踪前,接的针线活计还没开始做呢,明日货娘便要来了。樊家兄弟要和秦小猪一起做。赶一赶,兴许做得完。秦小猪只好放了秦八角那头,过来给樊家兄弟说那些小玩意的做法,说完,三人一起在堂屋做了。
有那来看诊的大小男子,见樊家几个在做针线活,做的东西又有趣,也都跑来围观。有时间的便坐下帮忙缝几针,秦小猪自己手脚也算麻利。没想到今个一早上,众人一起做的,竟比秦小猪独个两三天做的还要多。下午还有人来,也断断续续有人帮忙,到了顶晚,樊大郎细数了一下,比货娘要求的还多了几个小的。因今日不得闲叫秦小猪给丫头小子们做点心,便丢给众小分了去不提。
且说白天里席驴儿拿着那包点心,进了石里胥家的小院。曹里正是本地有名的大户,统辖席家村、石家村、刘家村三个小村的征税派役,时常也帮着过往官吏做些鞍前马后的事,很是巴结一些有来头的人物。不过曹里正对席驴儿这号是看不上眼的,便是交往也是往膏药钱那样的身上砸钱。席驴儿退而求其次,便找了里正手下的石胥吏。
二人见了礼,石胥吏知道席驴儿无事不登三宝殿,问她今日这是为何事前来。这石里胥虽是担着官家差事,早先也是在镇上混世的泼皮。因家中看她不下去,使了钱,才在曹里正这里谋了份差事。她如今虽有正经事做着,可和无赖们还是有些联系,曹里正也乐得使她沟通差遣那些人。
石里胥说起来,还是席驴儿拐着弯的有血亲的姑姑。席驴儿见石胥吏不避讳,问的爽快,也答得干脆。便道今年大水,村中收留了个异乡人,没有路引,可又有用得着这人的地方。问石里胥可有什么法子,能让这人老实听话。石胥吏闻言,笑骂道:“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不做好事。”
原来这衙门里的黄册、鱼鳞册各有计较。黄册又叫“赋役黄册”,因役而设,记录人口户籍;鱼鳞册则记田地。大致说来,前者是统计全国人口状况,包括每户中人丁多寡,乡贯资产,所从事职业,用以据此征发赋役。后者则是详实记录天下田亩变迁,为的是朝廷征讨田租赋税。
所谓丁口,指的是成年女子,若是没有,就归在不应役的“畸零”户里。而这职业之分,也是从征役的角度出发,把人分为民籍、军籍、匠籍三大类。各籍之下又设许多户,民籍中除一般应役的民户外,还有儒、医、阴阳等。军籍自不待言,除了一般要服兵役的军户外,也包括在职的校尉、力士、弓、铺兵等。匠籍就是登记各行业手工业者,她们要对官府,承应各种工匠差役,以及厨役、裁缝、马、船等方面的劳役。此外,因着盐铁关系重大,制盐者另置一籍,称为灶户。
像是樊家三口,在锦儿成丁之前,家中没有成年女子可供差役,就属于民户中,鳏寡孤独不应役的。秦八角虽在江湖飘忽,四海为家,也是有身份路引的。她是医籍,也属于民户。若没有路引,就没法说清自己的户籍,擅至他处,又隐匿不报就成了黑户。黑户一经查出,处罚相当严重。
但因着天灾人祸等不可抗力,无意造成的这种结果,官府也给二次机会。黄册鱼鳞册有了变化,一般要求户主、或者当事人,主动到衙门申报。若是没及时申报,待到官府每年一次重写黄册,每三五年一次改写鱼鳞册时,报上来也就可以了。等官府来查再报,册上信息更新不免滞后,虽有那一时逃得了税赋差役的;也有某家卖了田地,或者死了丁口,却没有及时上报,官府还按照原先的记录,多收租税、派发徭役,只能自认倒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