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大碗当时看起来脸色惨白,两眼还有红肿,哑着嗓子回了一句道:“我去寻我媳妇和孩儿。”老头瞧他情形不对,塞给他个卤蛋,想叫他坐下多说两句。窦大碗接过鸡蛋,却停也没停,径自走远了。
窦屠户听到此处,想到自幼疼爱的小儿子。那样一个蛮横不讲理的臭小子,几时成了如此伤心失魂落魄形貌,又心疼起来。连那日窦大碗胡乱说话也不计较了,众人瞧在眼里,都明白这才是母子哪有隔夜仇,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窦屠户到了此刻,不禁怀疑起自己当初强改姻缘是不是做错,亲手害了自家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宝贝疙瘩。她长年杀猪卖肉,一身煞气四溢。孙女孙子老大,她的身形依旧高大挺拔。今日乍闻变故,她竟像是顷刻老了一般,枯萎下去。就像是一个寻常老者一样,佝偻背脊。
窦老娘咽下几滴浑浊老泪,她现下还不能倒下,对着女儿和女婿们道:“人还是要找的,悄悄地找,不要声张。这事回去也不要告诉你们爹,他的身子骨受不了。”
众人此刻看在她的模样,其实更担心窦屠户,听她这般说,都顺着话头应下。一起子人回到窦家,窦老爹在长女婿扶持下,挣扎起身,正在堂屋等消息。看见窦屠户两眼有些红,几个人回来面色都不对。窦老爹以为窦大碗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还怕众人恼他,对窦屠户道:“孩他娘,你莫要和大碗一般见识。那个孩子心肠不坏的。就是心眼直,不会说话。”
窦屠户知道他误会,却也不能和他分辨,只能点头。二女儿瞧着心中不落忍,便要开口,也被窦屠户一个眼神阻止。窦屠户等窦老爹说完宽恕的话,才开口佯怒道:“这孩子如今越发不像话。从今个起,没我的话,你们都不准去见他。”看看老夫像是要落泪,忍了又忍,才又厉声道:“尤其是你,便是其他人去,你也不许去见大碗!”说完,起身出了堂屋,再不管窦老爹在身后啜泣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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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骨肉
秦八角被秦三山请去给她父亲诊脉,老人家并无大碍,不过是看个平安诊罢了。只是这家老少表现实在奇怪,武将家族怎也如此扭捏。秦贾氏大把年纪叫她扶脉,还要隔着帘门布幔。秦三山很客气,甚至可以说恭敬有加。叫玲珑的小少爷和唤作阿贵的小小子,却是盯着她看得眼都不眨。秦八角觉得玲珑面善,又是看在秦家母女的面上,这才不和小孩子家家计较。也说不清为什么,秦八角待在秦府里时,通身不自在。出得大门,又觉得心中怅然若失。
等秦三山送秦八角出门去,玲珑揭了布幔,钻进内室,兴奋地对秦贾氏道:“爹,你瞧见没,姐姐长得像你。”秦贾氏眼不昏耳不聋,如何瞧不见那孩子形貌。虽肤色像秦五岳有些黑,五官形貌却是最像自己,难怪三山丫头能从人群里认出她来。他喉头哽咽,也说不不出什么回答玲珑,只是噙着泪花含笑点头不已。玲珑拿出自己的帕子给秦贾氏,问道:“爹,你既想念她。如今见了面,为何不把姐姐认回家。”
这一下真是直击秦贾氏的痛处,他瞪了一眼小儿子,摇头道:“你懂什么,小小人儿,也来琢磨大人的心思。”便轰了玲珑自己出去玩,说要独自想些事情。玲珑吐吐舌头,带着阿贵出屋,他有心想去找多玛玩。可秦贾氏交代过他,多玛皇子有孕在身。需要静养,叫他不要有事无事去蔡府打搅。武戒也不在府里,不然叫她陪着去街上走走也不错。
秦三山送了人回转,正看见玲珑在院子里摆弄石锁,吓了一跳。忙上前压低声音,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道:“快放下,父亲不是叫你在京城安分一些吗。叫人晓得你的底细。看还有没有人敢娶你。”玲珑闻言,放下重物,气哼哼地看向她。秦三山对这个弟弟自幼宠爱有加,微笑扬了扬手里的信笺。玲珑眼前一亮,虽不知道是谁写来的,但秦三山拿来逗他,自然和他有关。
玲珑跳起身子抢信,声东击西角度刁钻。但秦三山也不是寻常人,堂堂今科武状元怎能被个小少年夺了手中东西。她只略移动手臂,玲珑的手就每次都和目标差了几分。无论如何够不着。玲珑抢了一会,又叫阿贵帮他,还是连书信的边缘都没够着。他累得直喘气出汗。秦三山和围观的家中上下还一起笑话他。玲珑不干了,眼圈一红,对着秦贾氏所居正屋扬声叫道:“爹,姐姐欺负我。”
秦贾氏正在屋里伤心犹豫,他在秦三山面前失了勇气。刚才问诊前闲聊。说起为何从医。秦八角言道自家是个孤苦伶仃的孤儿,在路边病重不起,多亏做走方郎中的师傅救治才得存活。师傅对自己恩重如山,其后又把一生绝学交给了她。她学成后便也做了郎中,谨遵师训,以救世济民为己任。时时不敢相忘。秦贾氏听得心酸不已,这孩子当初遭了多大的罪啊这是。
他忍着眼泪,又问秦八角。秦小猪的幼时情形。这下秦八角也苦了脸,勉强笑道:“我那时不懂事,把妹子丢了,她是我近些时日才找回来的。”虽然她心知肚明,秦小猪不见得是她的亲生妹子。可是对秦八角来说。小猪大约是老天见她寻亲多年无果,其情可悯。无中生有一般。赏给她的宝贝妹妹。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此中真情不足为其余人道也。见秦贾氏问起,估计老爷子是因着同姓的缘故,多问一句。
她没有多想,笑道:“这个小猪运气不错,我与她相认以来,这丫头虽经历几番坎坷,最后结局倒都还不错。”就挑着秦小猪没有户籍出逃被擒,冒名顶替当兵遇见围城的事说了。这两件算是秦小猪遭遇的人生重大事件,开始都有凶险。事情发展到后面,却是峰回路转,叫这小猪平白得了好处去。难怪席家村老少常爱说,这小猪定然狗屎运长存,日后是个有后福的。
玲珑、阿贵和秦三山站在一旁,听到后面都忍不住笑场。只有垂曼后面的秦贾氏,心里像是有把刀子割肉滴血。这两个孩子自幼失了家人庇护,还要遭遇这些的难事。秦贾氏心疼孩子,于是更加忧心。这两孩子若是晓得,自己便是那个狠心丢下她们的亲爹,是那个造成她们后来诸多不幸的亲老子。是愿意认他,还是会恨他终身。他想了一阵,觉得秦五岳的做法是对的,先不动声色看着。等时机成熟,再与二人相认。只是这时机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也说不清,大约是挨得一时是一时。
这会听到玲珑在外间叫嚷,秦贾氏不敢多想,片刻回神。如今他身边这两个,也是要操心的,特别是玲珑这孩子。
秦三山是个女儿,天生好养活。小时不用为她烦恼什么,如今长大了,倒有一堆事要为她考量。置办田舍、娶夫生女,哪一样也少不了。可是她姐姐们都还在外面单着,怎能跨过那两个先给三山操办。本已经是亏欠她们的,再在这事上不公道,以后真没面目叫她们认祖归宗。
玲珑又是另外个说法,这是家中的小儿子,本该娇宠养着。可惜这小子生了个绣花枕头面皮,内里却是石磨铁锭填充。皮实的不像个男娃,日后怕是愁嫁。早早在入京前,自己就叫他循规蹈矩,做几天稳妥男儿。怎么今个又这般大声气说话,叫四邻官宦家眷听去,在朝中传播开来,日后让这孩子嫁给谁去。
秦贾氏一着急,再顾不得伤心。起身推开门户,对院中闹得不可开交的姐弟道:“这是做什么,你俩都是老大不小年纪,怎还这般淘气。”玲珑冲着秦三山做鬼脸,全没觉得秦贾氏这话也是在说他。秦三山在父亲面前做惯了好孩子,此刻恢复成熟稳重模样。等秦贾氏训诫完了,才把手里的信件双手递上。秦贾氏是贫苦出身,并不认识多少字。接过来看看,瞧不出就里,又递给了玲珑。叫他来念。
玲珑抽出信纸,得意地朝秦三山扬了扬,做了个口型道:看吧,最后还不是要转到我手上。秦三山见状笑了,那信本就是要给玲珑的。果然,玲珑念出声来,秦贾氏也知道了,这是蔡府老爷姬盂派人送来,请玲珑过府玩的帖子。玲珑高兴起来,见后面还有说道。姬盂打算带他进宫去。给女帝、皇后和颜妃看看他新得的干儿子。真是老小孩,干儿子是什么好玩的不成,也要带到人前去炫耀一番。
秦贾氏身为几个孩子的父亲。大抵能想象姬盂的这种心情。他和自己又不同,年少鳏寡,只守着个遗腹女儿过活。固然皇家身份和蔡府当家老爷的名头光鲜无比,却还是寂寞的。女儿也不比儿子贴心受用,许多心事和女儿、女婿都是没法开口。最好还是有个小儿子。他便像是自己生命的延续和承载。自己以往没实现的梦想,都可以寄托在这孩子身上。看着他便像是看着旧日的自己,亲切无比。
玲珑虽只是姬盂的义子,可说说贴心话,把他打扮的漂漂亮亮,四下里显摆也是不差的。玲珑也喜欢姬盂。姬盂看起来比秦贾氏年轻,从来和和气气不骂人。出手也大方,他们府里款待玲珑的点心。从来都是京城市面上没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