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知道,”田絮点头,望着暴怒的她,神情木然,如已个浅微的木偶:“我知道已旦我讲出真相为了孩子你必不会信守诺言任我离宫了,”手捂住腹部,轻轻抚摸,低了头,似自言自语:“可你大概不能明白,在男人心中,总归孩子的父亲是要重过于她自己,重过于孩子,即便那……也是她的骨肉。”这便是爱上已个人的悲哀。
她似懂非懂,胸中却莫名已甜,俯□轻轻握上她的手,动情道:“夫人,我允诺,将来……”
田絮转头目视前方,木然打断她:“王爷不必允诺了,我已做决定。”
“你!”她倏然再度变色,冷冷道:“你敢!我是孩子的父亲,你想杀死她,也要问我是不是同意,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不同意,你休想伤她!”
田絮无动于衷,任凭她如何吼叫威胁。她气疯了,心知以她的倔脾性,硬掰只怕不可能扳过来,反会将她折断,只能慢慢哄,慢慢来,她便必然会心软,会舍不得,当下不愿再继续惹怒她,只得恨恨地转移话题道:“你就这么肯定已定可以医好我?”
田絮端起桌上的杯子,抿了已口,滋味依旧苦涩无比:“医不好也要医。”
“好,我就放手让你医,但你不能动孩子,乖乖的生下来,那份契约依旧奏效,若你医好我,待孩子落地想离开,我依约放你,但不能带走孩子。”这般委曲求全的话,全为了哄住她,她虽说得掷地有声,心里的火气和憋屈却已窜已窜,烧得她心疼胃疼肝疼浑身都不痛快,她永远不知道她有多高兴,又有多失望。已路狂奔而来,什么都顾不上了,周密策划良久,最后胜利的已刻,连活捉奸细、欣赏傻公主垂死挣扎的戏码都顾不上看了,全部丢给手下,以为她有了孕,从此便不能离开,岂料却反而更坚定地要走,还不惜不要这个孩子。
“我还有事,先去处理。你好好休息,不许胡乱多想,秀萤宫你屋里那丫头住着,不方便挪动,往后你便和我已处,稍后叫卫川陪你回去收拾东西,日后便在储秀宫养胎。”只怕在她面前会忍不住继续发火,她叮嘱了两句便出了门,走到门口,觉得不放心,回过头咬牙切齿地添了已句:“田絮,你记得,你敢弄掉孩子,我就杀了你,杀了苏逸,再自杀!”
正文 89曲终人散时
冬日,北风凌冽。卫川端着沏好的热茶进殿,见皇帝端仍坐在御案前,怔怔出神,眼神空荡,不知落于何处,面前的案头上一摞摞的折子堆积如山,他却恍若没看见般,一封不曾翻开过,好几天了,仍是这个样子,任谁也劝不了。卫川摇摇头,走过去搁下茶杯,将满桌折子收了收,搬下来一些堆到地上,轻声道:“皇上,天冷,喝杯热茶暖暖身,歇一会儿再看吧。”
皇帝眼神微微转动,看了看那杯腾腾冒着热气的茶,又徐徐转了回去,目光再度放空,一字不言。卫川只得不再劝了,在他身后默默站定。半个时辰过去,皇帝依旧没有动,那茶水已经由热转温再转冷,卫川叹了口气,正要出殿为他重沏一杯热的来,皇帝忽然动了动,语气毫无起伏地道:“将那副字取下来。”
卫川唉了一声,连忙回转,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皇上,取下来之后要挂在何处?”
皇帝冷冷道:“烧掉。”
那眼神让卫川不寒而栗,连忙道了声是,爬上去将那副写着“万寿无疆”的字取下来,捧在怀里匆匆出了殿,远远的,看见田絮往这边行来,身后跟着一人,几步下了殿阶,迎上去道:“娘娘。”
田絮走得很慢,步伐微微虚浮,许是一路步行而来,吹久了冷风,发丝略显凌乱,唇色苍白,面上亦不见丝毫血色。卫川忧心道:“娘娘,这寒冬腊月的,风又大,您还在月子里,吹了风以后落下病可怎生是好,有什么事也等过段日子待皇上消消气再说也不迟,现下皇上火气正盛,心情亦不佳,实不愿见到您啊。”
闻言,田絮垂了垂眼,脸色越见苍白了些,开口正欲说话,忽一阵冷风吹来,呛了一口,掩唇立即咳了起来。卫川忙一边替她顺背,一边引着她往旁边行了行,寻到一处避风的地方。
咳了一会儿,田絮缓过些气来,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道:“我不进去见他,劳烦卫公公将人领进去便可,再将皇上的反应说与我听。”说罢侧身,对身后的宫女点点头,令她上前。
卫川打量几眼,见那宫女十八九岁的模样,生得美丽,模样却陌生,与从前田絮带来的那些相比,身材要丰腴许多,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清雅如莲的高傲气质,见了他也只虚虚行礼,问了句安。
皱眉思忖一番道:“那好吧,奴才这便领她进去给皇上瞧瞧,娘娘先行回宫,稍候奴才会派人将人给你送回去。”
田絮轻轻摇头:“不用,我就在这处等。若是皇上没留你便再领她出来,顺带将情况说与我听,若是留了,你也出来和我说一声,我自会离去。”
“唉,娘娘……你这又是何苦。”卫川叹了口气,心知这一个也和殿里那位一样,任谁也不可能劝动,唉了一声应下来,招招手对那宫女道:“那你便随我进去吧。”
那小宫女略一施礼,田絮亦在身后道:“多谢。”
朱红色的宫殿默然而立,殿门开了又合,几名侍卫在门前尽忠把守,目不斜视,冷面肃穆,没有一人向这边投来目光。田絮在原处站了一会儿,目光颤了颤,这才侧身将眼光投向那不高不低的十几层殿阶。
便是在这殿阶下,她失去孩子。剜心蚀骨,痛彻心扉,鲜血蜿蜒了一路,比她想象中还要痛上百倍千倍,尤其是当他得到消息赶回来,冲到床前,不顾她尚且血涌不止的下体,双手紧紧扼上她的咽喉说:“你,好狠的心!同那个女人一样,你们都是蛇蝎!”,那时候他眼中带着刻骨的恨意,红得竟似有血,手上用力,几乎将她的脖颈捏断。
其实捏断了也好,当知道孩子没了的那一刻,她恨不得死去,血肉被剥离时,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比想象中更爱那个孩子。
事后她被抬回秀萤宫,昏迷了五日,又在床上躺了十日,他没有来看过,亦不肯再见她。任流言漫天传遍后宫,有说是她恃宠而骄,仗着怀上龙嗣,想做皇后,威胁皇上不成,反弄巧成拙,假戏真做从石阶上滚下摔死了孩子,有说是她其实心有他人,暗中与奸夫苟合,怀上野种,怕孩子生下来事情败露,才一碗落胎药将孽种打掉,企图毁尸灭迹的,还有说其实她本就不爱皇上,爱的是自家宫女小环,只是同为女子,世俗不容,才不得不屈从于皇上,但宁死不肯再为皇上生子……却没有人肯相信,那其实是个意外。
有麻雀突然从枝头飞下,落在离她一丈远的空地上,歪着脑袋,瞪着黑漆漆的对眼瞧她,似乎在判断她是真人还是木桩,为何立在这里一动不动,直到寒风卷起一片树叶打着旋飘到她脚边,田絮眨了眨眼,低头去看那落叶,它才警觉地飞走。
片刻后,殿门打开,卫川匆匆步下石阶,身后跟着那名小宫女,二人面色都不大好。走到田絮身边,卫川摇摇头道:“皇上和昨日一样。”
田絮点头,领过那名小宫女道:“那我明日再来。”
“没用的,”卫川皱眉,忍不住再劝道:“娘娘与其往这里再领人,不如去跟皇上仔细认个错,等缓过这段日子,皇上过了这个坎,兴许就原谅娘娘了……娘娘莫怪奴才多嘴,这一次,娘娘实在是令皇上伤了心了。”
无怪乎卫川也这样想,有时连她也觉得,是不是因为她说不要这个孩子,老天爷听见了,便替她收去,否则为何先前连落入冰湖都不惧、坚强挺过的孩子,经不起这区区十几层并不高的殿阶。田絮敛目,未多说什么,向卫川略略颔首:“多谢卫公公,我走了。”
卫川目视她走远,跺跺脚道:“一个两个的都这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才还处得好好的,转眼变成这样……好好的龙胎,怎么说掉就掉了!”不怪皇上受打击大,晌午才得了喜讯,晚上就没了……
接下来几天,田絮依旧每日下午领人过去,皇帝一改以往的排斥,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只是依旧不见她,田絮便站在外面等,有时是一个时辰,有时是两个时辰。卫川说,他似乎比以往好了一点,开始同那些女人说话了,也肯让她们近前了,只是依旧不亲密,不让触碰,到了夜里,那些人依旧如往常一般被退回去,没有一个被允许留下过夜。
转眼到了小年,宫里张灯结彩,爆竹声声,一片喜庆之气,只除了秀萤宫死气沉沉。田絮没有出席在朝岁殿举办的小年宴,也没有人通知她前去。
夜里,宴散,皇帝喝得烂醉,在卫川搀扶下走到秀萤宫,入了院,推开卫川一脚踹开房门,径直入内。
田絮还未睡下,握着一枚牛角木梳,在窗前走神,见他踉跄着,被花瓶绊倒摔在地上爬不起来,险些被花瓶的脆片割刀,终究走过去相扶,被他一把挥开:“滚开,别碰到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