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婵也不管她们,只自己打到微微出汗才停下来。她伤未好透,不能过度运动,中衣湿了自然也要换。这事情一向是书芹帮她做,她也就挑了这个时间问道:“等过几日,我这伤好了,就去和王上请辞。”言下之意,就是要回樊国奔丧了。
父母亡故,子女奔丧,此乃天理。樊穆公薨,她刚得到这消息,便就出了被气到吐血这档子事。书芹见她昏迷不醒,樊国来使又停留不久,便使得下人备了几件物品,送回去以当凭吊,其他事情也只能等樊姬好了再说。如今听虞婵这么说,书芹甚为同意,不过有些忧心:“夫人现下正当宠,王上如何能轻易同意?”
虞婵在心里冷笑一声。能将人气到吐血的宠,她还真不稀罕。“王上便是不愿,又如何能堵住这天下悠悠众口?”而且,怕是有人巴不得她一去不返吧?
书芹听她这一说,便也想到了秦氏。虽身在后宫,但是秦令尹在前朝几乎一手遮天,她们还是有所耳闻的。秦姬是秦令尹的宝贝女儿,这满朝文武说不得有一大半支持秦文蕙当王后,不论真心还是假意。在此种影响下,虽现下秦姬还只是嫔,但后宫美人女御都纷纷向她讨好去了。樊国此时又内乱,真是相当不妙。书芹虽着急,又想不出什么主意,只道:“掐掐日子,咱们上次送回去凭吊之物,这时该有回音了才是。”
就像是为了验证她这句话似的,外头马上就有侍女脚步声,低声禀告道:“夫人,樊国信使到了宫外,传书呈上来了。”
“拿进来罢。”虞婵提声说道。这形势掌握得愈多,做的决定才能愈正确。
当今天下,诸侯百家,各自为政,共尊蒲朝天子。平王之父武王好战,在征伐宿敌魏国时突然暴毙。魏军乘机反扑。不仅打下的诸侯国纷纷反叛,原先附庸于越国的小国也有几个倒戈相向。
虞婵乃樊穆公嫡长女,其兄虞城为嫡长子,即位本无错,奈何虞城刚及弱冠,国内便有人蠢蠢欲动。樊国本是越国同盟,地处这几个小国之中,国内一动荡,说不得也有人觊觎。这内忧外患之下,却是连丧礼也不能好好操办了。
这信便是虞城亲手所写。其中只轻描淡写地提了几句,世道多战,路上不平,恐怕她不适宜这时候回去。然后说听闻她身体小恙,要她好好将养着,等她二九生辰时必然送来她最喜欢的樊地丝锦和点心。至于内乱,便是只字不提了。
“世道多战,路上不平”……这话说得隐晦,怕是被半道上就被谁截走看了罢。樊姬放下信,不由得在心里蹙眉。据她所知,樊国内乱那几个也不怎么成气候,她亲哥哥应当对付得了。樊越之间只是个不堪了了的小国,那就不是防的樊国人,而是防的越国人了。照信里这语气,她若是贸然出宫,还未到樊国就可能在半路“意外”暴毙。
能做到此且有理由这么做的,也就是当朝令尹秦兴思一人而已。
能为后位做出不惜冒着得罪越国樊国两国君王的事情,如此程度,不得不让人对他们后头的目的心存怀疑。秦文蕙当了王后的下一步呢?让她生个儿子,干掉平王,胁立幼帝?她只当秦兴思权倾朝野,后者却是想更近一步,存心篡位的吗?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她出了宫,成功回樊国守孝,也不能帮上什么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打仗更是累赘。越国现在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樊国仗着她这点表面上的姻亲关系,暂时只是内乱而已。如果这点忌惮也没有了,外敌入侵,樊国怕是要灭国,那可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虞婵自认为不是个多善良的人,只是占了人家身体,总归不好做一些让别人家国倾覆的事情。之前樊姬的贤德她不敢比,但是因她一己之私间接生灵涂炭的话,那就显得过分了。况且她身为樊国长公主,樊国灭了,与她有好处不成?
再想想留越国的前景,也让人不甚期待。
要知道,当今世上,最大的乃是蒲朝天子。诸侯只能称公,就算大家心里都不服天子无作为,明面上还是维持着敬意的。可越国倒好,直接称王……完全是在自己找死吧?俗话说,枪打出头鸟。越国强盛时期大概还看不出来,等到衰落下去,树倒猢狲散,那可就要任各国随便推了。借口都不用找,越国自己就备好了现成的。
要从根本上解决此事,莫过于重振越国,这点虞婵完全赞同。只可惜越国边境四面楚歌,平王依旧沉迷声色犬马之中,靡靡之音,亡国之象啊!
怎么办?坐等越国灭亡、然后按照这里的惯例被俘去当小老婆吗?或者更糟糕,一个一个轮着来?虞婵想到这里,脖颈后面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实话说,给谁空降一个只会花天酒地的丈夫谁都不会想伺候,虞婵当然也不想。还要为这个丈夫的失败给人当做战利品送来送去,她就更不想了。所以虞婵一开始只想溜。只可惜作为一个合格的宠姬,她走到哪里都有许多双眼睛盯着。诸侯宫殿三重门墙,她最多只能远远望到中门的双阙,怎么逃?更别提后路都断了。
进不得退不得,这可真是两难了。踏错一步便是死,区别只是如何死而已。
虞婵捏紧手里的信,头痛得要命,一时间恨不得立时死了重新投胎一次。书芹见她紧蹙眉头的模样,识相地不出声,只沏了茶奉上,又转头吩咐出去,让外头信使再等等。
这一想便到了午后。虞婵午觉起来,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显是思虑过度。她算是知道原主为什么会郁结身亡了,因为她这原本的局外人都如此烦忧。对着书案上的宣纸,迟迟落不下一个字。
就在此时,书云从外头进来,对虞婵福了福身,道:“涌碧殿秦夫人从荷花池回来经过,使大宫女来问,夫人身体何如,秦夫人想要拜访。”
说曹操,曹操便来了。虞婵微微挑了挑眉,把毛笔递给一边侍奉的书芹,道:“将秦妹妹迎进来奉茶,我换身衣服便出去。”身处后宫,真是两眼一抹黑,除了史书没别的。可这秦兴思是当代的,是忠是奸还未有定论,她只得期望在秦文蕙身上觑得一二。
书云领命出去了。书芹听得秦姬要来,不免有些担忧。虽秦姬不说,但明眼人都知道,她定然不会多喜欢樊姬,再如何关心也是表面功夫罢了。这以前还好一些,如今经过最近二三事,说不定就是幸灾乐祸来了。
这其中形势变化,虞婵自然知道。只是想归想,肯定是要见的,总不可能一直躲着。于是她便让书芹挑了件素净长袍穿上,发髻上也多插了一支玉笄,这才缓步去正殿。无论情况多糟糕,她现下还是夫人,便该拿出夫人该有的气派来。
秦文蕙已然坐下,只是手边的茶一口未动。瞧见珠帘后人影虚晃,她便款款站了起来。樊姬是夫人她是嫔,面子功夫总要做到,以免落人口实,这是秦兴思千叮咛万嘱咐的。她这父亲一贯疼爱她得很,偶尔几条要求她是记得很清楚的。她原想着,先丧父,后病倒,樊姬定然无比憔悴,所以其实还是幸灾乐祸的心思,只是不得表现而已。
待到珠帘撩起,秦文蕙心里的笑意便收了一些。不为别的,就为樊姬穿的衣服、戴的首饰。虽打扮得素净,那衣服上缀的几颗红玛瑙依旧彰显着品级。脸上未施脂粉,略显苍白,气势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
真是能硬撑,秦文蕙在心里冷哼一声。她趋前几步,堪堪扶住虞婵的手,扶着坐下:“虞姐姐,这几日不见,却是清减了。”声音甚是关怀。
虞婵用广袖虚掩口鼻,假意轻咳了两声。“还没谢过妹妹那乌骨鸡汤,甚是用心。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姐姐这也是没有办法啊。”
秦文蕙心里暗笑,面上却是忧心的模样。“一点汤水,姐姐便如此谢我,真是当不起。可巧妹妹近日来,就是有关这个。”
“这话怎么说?”虞婵有些感兴趣。敢情秦文蕙今天还真有东西在等着她啊?
“这便要提早上的事情了。妹妹不懂医理,在太医令跟前闹了好大个笑话,当真是惭愧无比。连父亲他都听说了,严厉训斥了妹妹。只不过传进宫里的除了训斥,还送来一个略懂医理的丫鬟。若是姐姐不嫌弃,日后妹妹便要经常来献宝了。”秦文蕙道。前头涨红了脸,后头说训斥时更是娇羞,只不过依然掩不住眼底一丝得意之色。
早上才发生的事情,秦兴思下午就能物色大夫送进宫里,直接越过了宫女筛选,这手伸得也太长了罢?虞婵暗自心惊,面上只露出个浅笑:“秦令尹这是舍不得他宝贝女儿,姐姐何德何能,既能沾光,又如何有嫌弃之理?”
秦文蕙一听便高兴了。“如此双管齐下,姐姐身子不日定能大好。”只是她这么说的时候,眼睛不住地往虞婵脸上看,像是在等什么话。
虞婵几乎是一瞬间就领会了她的言外之意。嫔妾身体好了,自当是要开始侍寝,秦文蕙这是拐弯抹角地提醒她,守孝期间不得同房。这孝自然是要守的,不然往后可不好做人。于是她便苦笑道:“这正是姐姐担心的。父王薨了,做女儿的不能奔丧,必是要守孝三年。姐姐怕是不能侍候王上左右,说不得要拜托妹妹你多担待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