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昭律现在要么就睡自己的朝明殿,要么就睡虞婵的岚仪殿。只不过正值朝中多事之秋,他每每累得半死,又或者就被虞婵用各式各样的理由推搪过去。他看出来了,他这爱姬就一个意思,反正就是不从。
昭律想起来的时候,觉得这件事简直能比秦党的事情还烦心。他自觉得尽心尽力,对着其他妃嫔连个好眼色都没给,虞婵也不该是吃醋吧?或者谁来直接告诉他,他到底是哪里还做得不够?
和他们俩变僵的关系一样,天气也渐渐冷了。只是今年有件事情必须要做,就是所有国君都要前往洛都,给天子虞墴述职。蒲朝向来讲究礼节,宴会必不可少,夫人也就是绝对要带的了。
这一回,没人去和虞婵抢。她能管天子叫一声堂哥,就凭连昭律也做不到的这点,还有谁能比得过她?
洛都在洛水中上游,距离呈都一千五百余里,坐马车过去的话,少说也要半个月。去到洛都还要惯例地走亲访友、拜谒王公大臣,走不了十天八天以上的,还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诸侯。所以基本上,远一些的诸侯,比如说越国,在年关的前三个月就已经开始准备各色事务,前一个月就必须动身前往了。
按照昭律的意思,这绝对是在劳民伤财。各国国君为了这一次述职,前前后后要打点不知道多少洛都中的官员,送礼行贿蔚然成风,都已经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事情了。因为天子虞墴是个不作为的,整天只知道吟诗作对写书画画,弄得前朝一片乌烟瘴气。
而后宫里也好不到哪里去。虞墴专宠丽妃,太后和御史大夫一遍遍劝一遍遍谏,他都只当没听见。御史大夫的意思是王上于后宫当雨露均沾,而太后虽然也是这么个意思,但好歹还是心疼自己儿子,不想强着来坏了母子情谊。若是丽妃是个强健的身子,能给她老人家抱个大胖孙子,太后也就认了。可是这丽妃身子柔弱,平时就要汤汤药药地将养着,若真是怀了,一尸两命的可能性倒是十分大。
虞墴自然舍不得,也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反正他眼里只看得到丽妃。只是这事情折腾久了,宫里宫外怨言一片,就算是皇室秘辛,也已经被抖搂得差不多了。
靡靡之音,败国之象。
本来蒲朝就是让各个诸侯分权自治,虞墴名义上是天子,但手里的兵师也就够拱卫洛都而已。再加上虞墴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一看就知道这位置做不长久,难免人心浮动,各个都在心里谋划自己的小算盘。越魏两国打了十几年没人管,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绝大部分人都在等着,他们中的哪个是不是真的能成事,是不是需要提前站好风向,免得蒲朝败落的那天,他们就一朝从云端跌到土里。
昭律原本是很不耐烦来摆笑脸拉关系的,在他看来,洛都里的官员简直比秦党的官员还像国之蠹虫。但是想到田克绝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他也就不能坐视不管。诸侯在洛都逗留差不多一个月,这时间足够长到指鹿为马了,田克的能力绝不可小觑。
越国车队在路上颠簸了十几日,终于远远地见到了洛都高耸的城墙塔楼。这一路上,昭律和虞婵各坐一辆马车,顶多就在吃饭的时候见个面,气氛可以说是不能再僵硬了。不过眼见着到了地方,在洛都里就绝不能是这个样子了。昭律就算再碰一鼻子灰,也终于忍不住先钻进了虞婵的马车,道:“再个把时辰就到洛都皋门了。”
虞婵一路上在心里思考了不少事情,对于洛都的事情知晓得也差不多了。至于昭律这头,他脸色不虞也是正常的,但她也绝不会退让。夫妻关系僵硬,那也没办法,日子还是要过的,也不能见台拆台。如今听到昭律这么说,她也就应道:“嫔妾知道了。”不就是演个相敬如宾么,又有何难?她再不济也不可能叫别人瞧了自己家的笑话。
昭律见她神情平静,之前感觉是冒火,现在感觉是挫败。任谁再生气,见对方毫无反应,也会觉得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的。他顿了顿,又道:“洛都里多得是你的亲朋,外出走动的时候也要小心。”他作为一个国君,要做的事情也不少,自然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跟在虞婵身边。
虞婵抬头看了他一眼。她算是摸清楚他们两个的脾气了,都是嘴硬心软的类型,谁都不肯先低头。如今昭律肯对她说这么一句,也足见他的心意。“嫔妾会注意的。不过这洛都里头,最遭人惦记的定然不是嫔妾。”
昭律听她多说了一句话,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下来。当然了,他毫不犹豫地相信,丽妃才是这整个洛都里最遭人恨的那个,因着虞墴的宠爱。
哼,若是他在虞墴这位置,绝不能叫自己宠姬受了一分半分的委屈去了。
不对,那时候应该是宠后了,他一定能立起来,哪里像虞墴迫于内外压力,只敢把王后一位一直空悬?
昭律先想到这两点,然后才想到,这话从虞婵嘴里说出来,似乎就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了?虽然虞婵和丽妃根本是两个类型的女人,他和虞墴也是完全不同的,形势如此,又怎么能一样?
“爱姬,别想多了。”昭律心中一动,就忍不住安慰了一句。话一出口他就想扇自己一下,他平时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么容易心软?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你不是丽妃,寡人也不是你天子堂哥。”
虞婵这次看他的表情简直就是惊诧了。她当然知道不是,但是昭律竟然看出来了她深藏的忧虑?虞墴当然不是个好国君,但他很可能真的是个好丈夫,当然,仅对丽妃而言。也许她进了宫便能知道,这乱世中,是不是真有“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童话故事了。
昭律见她神色更是忧愁,正待再劝,突然就听得外面马蹄之声,有一骑飞马来报:“王上,洛都将至,御史大夫邹南子正奉命在皋门相迎。”
这消息把刚才那点刚刚攒起来气氛都冲光了。昭律和虞婵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异。御史大夫邹南子是洛都内清流官员领袖,官职是十分大了,但出了名的食古不化愚忠于君,对着昭律这种明目张胆称王的哪里可能会有好脸色?
这一开始,就要领一个下马威么?
作者有话要说:蒲朝官职:
御史大夫----最高的监察官。
三更~
感谢懒懒红兮亲的火箭炮~我是不是可以对你表白了~”o((>w< ))o”~
第四十一章三千弱水
实话说,邹南子的确对越国没什么好感。在他眼里,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诸侯们便是分封出去了,也该对天子报以最大敬意。封了公更当感激涕零,又如何能有犯上之举、自称为王?简直就是大不敬,犯上作乱!确切地说,他眼里只认皇室血脉;再确切一点说,无论虞墴做了什么,他都是虞氏正统,都是这天下名正言顺的主人。
若是昭律自己来,他说不定还没心思拖着一把老骨头在城边相迎——他需要给这样的人面子么?等到众位诸侯都到齐了,他再慷慨陈词一番,叫昭律当众悔过,岂不是更好?
邹南子一年多前的确是这么想的。只是时过境迁,越国里又多了一个他不得不注意的变数,虞婵。她血统纯正,身份尊贵,性格贤良,不说名声开始显于天下,就连清流派都挑不出错来,可以真心地赞一句,不愧是宗室里的人。便是知书达理,学以致用,他们也都觉得是件好事。
只不过,这点若是被昭律用在请乐常出山、以督军工上头,感觉就不大妙了。连年征战,越国封地本已占了蒲朝近一半的江山。若是再军强马壮,又有不臣之心,那就是蒲朝最大的威胁。虽然称王并不是昭律提出来的,但昭氏这一脉相承,他总不能见着自家人胳膊肘儿往外拐,帮着昭氏来灭了虞氏自己吧?
所以,这才是邹南子要来迎越国这一行的主要目的。而与其说他是来迎昭律,不如说他是来迎虞婵。听说虞婵甚是受宠,若是能从她这里下手,说服昭律的事情也不用摆到明面上了,说不定还能事半功倍。
而虞婵这边,早就看到了高耸森严的城墙。洛都为天子之都,自然要比诸侯的国都大得多,正是所谓的非壮丽无以重威。按照惯例,诸侯进城之时,定要弃车马而步行,以表敬意。尤其邹南子身为御史大夫,在洛都里和丞相平起平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想在后头那大半个月里在洛都里过得不那么糟心,现下就最好让邹南子满意而归。
临近皋门之时,昭律先下了马车,然后帮忙把虞婵扶下来。他们本就长得登对,如今一个浅笑倩兮,一个曲意柔情,这种动作看起来就是相敬如宾的夫妻典范。知晓各国国君将至,路边上早就围了一些平民百姓,此时不由得纷纷露出艳羡表情。
邹南子原本板着一张脸,看到此情此景,也不由得稍稍松缓了些。看起来虞婵的确颇为受宠,他的计划就先成功一半了。“微臣邹南子,恭迎越伯及夫人。”他做了个揖,并不跪。这里是天子脚下,他自然只跪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