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火堆旁的人拿起树枝撩拨着火堆,红彤彤的火焰映进他漆黑的眸子,“进不去京城无妨,本王只想知道奕儿怎样了。”
“回主人,听说世子殿下被关进了廷尉署。”
“主人,属下以为陛下不会想到您就在京郊。”
坐在火堆旁边的人,就是不远千里赶回来的秦王。
他握紧树枝,咳咳咳,咳咳咳的咳嗽着,在他的肩头红色的印记像是盛开的红梅一簇簇的染红了衣服,他似是感觉不到疼痛的木头人,“明早进京。”
“是,主人。”身后的两人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其中一人道:“您的伤口需要重新处理,主人。”
秦王凝视着火堆,道:“没事。”
对于一惯沉默寡言的秦王,他们即便再多的担心也不敢多说,只能稍稍的劝上一句:“世子殿下会担心您的。”
秦王不为所动,过了许久,野兔烤熟了,肉香四溢,秦王动了动嘴唇。“我可以打退胡族,但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
妻儿和她的面容在火堆上会闪,秦王冷硬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他们都没错。错得是他,
夜风拂过,荒草左右摇摆,秦王握紧了树枝。“丹阳真人?”
秦王背对着来人,紧紧凭着轻微的脚步声便可以判断出来人。
萧菀显得风尘仆仆,可从她脸上,从她穿着飘逸的蓝白相见的道袍上一点也看不出她日夜兼程赶回京城的狼狈。
“秦王殿下。我们有见面了。”
莎莎脚步声响,萧菀走到了秦王面前,垂地的道袍底端划过矮小的草芥。秦王道;“丹阳风采依旧。”
“过奖。”萧菀风姿迤逦。在她身上有着道姑的清高高洁,又有士族女郎的傲气,不是谁能将道和俗融合得这么好。
萧菀席地跪坐,淡笑道:“儿女不省心,做父母得不操心哪成呢。”
他们两个都是为儿女操心费力的慈父慈母,两人目光碰撞到一起,同时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愁人,是他们唯一相同的感觉。
“本王没想到丹阳真人会抛下西北的一切赶回京城。”
秦王可是知道萧菀攻讦佛教到了关键时候,前期用了极多的力气,将要取得突破进展时,萧菀离开了西北,“本王以为令令爱不需要太过担心。”
萧菀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树枝,篝火映红了她的脸庞,“阿琳是不需要我担心,可为人母亲,又怎能放心她这个时候到京城?我对阿琳的心思,同拖着伤体赶回京城的秦王殿下是一样的,王爷何时放心过秦王世子?哪怕如今他成长为同司徒九郎并论的天才。”
秦王合了一下眼睛,萧菀笑道:“以我猜测有很多人不希望秦王世子如此的出色,比如陛下,比如吴郡士族,比如...”
萧菀目光凝在秦王脸上,“比如淑妃,比如秦王妃。”
秦王握紧了垂放在双膝旁边的手,身躯轻轻的颤抖,“都说丹阳真人是神仙一般的人,怎么,你还会关心俗世?”
“实话说,作为母亲,我不想阿琳同李炫奕相交。”萧菀很是诚实,“以前我看不上李炫奕纨绔成性,他除了有世子的位置外,还有什么?如今他出息了,长进了,我还是反对他,秦王殿下不想问什么?”
“丹阳真人,你想说什么?”秦王眉头皱紧,“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王妃金殿为爱子求情,秦王世子认罪,淑妃得陛下之令意图给秦王世子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秦王随着萧菀的话,拳头越转越紧,呼吸越来越局促,三清道统遍布大夏,掌控了三清道统世俗之力的萧菀消息比他灵通得多。
“丹阳真人。”秦王缓缓的说道:“淑妃娘娘不会伤害奕儿。”
“是吗?”
“是。”
“秦王殿下有何依仗淑妃娘娘会厚待秦王世子?”
“这你不需要知道。”
丹阳真人笑着看秦王撕扯兔肉,过了一会幽幽的叹息:“以贫道对裳姐得了解,她若是恨一个人,那人一定得死。”
啪嗒,秦王手中的兔肉落地,他丰厚的嘴唇抿得很薄很薄,突然一下他站起身,眺望远方的京城,“告辞。”
“你就这么回京是进不去的城门的。”萧菀眸光深邃,“太子被李炫奕一剑给废了,王爷以为司徒一族会做什么?王爷以为裳姐会想你帮忙?”
“她跟你说过什么?”秦王身体坚硬得像是岩石,“丹阳真人,你是为了萧琳只是为了萧琳才返回京城的?”
“我出家的时候,裳姐在三清道观观礼,我知道她在湖边燃放了长明灯,裳姐父母早亡,兄弟姐妹对她不亲,她放得长明是给谁的?”
萧菀抬眼看着面容泛白的秦王,自嘲般的说道:“事关阿琳的将来,容不得我想不到,秦王妃是那种不顾大局的人?秦王殿下这么多年只守着秦王妃一人,就算是块石头也会捂化了。”
世人因为秦王好战和容貌对他多有鄙夷,可在秦王身边的人,并了解秦王为人的人,他们会看出秦王世上有难能可贵的气质。秦王很可靠,很忠厚,他可以为所爱的人付出一切。可以为愧疚的人补偿一切。
“秦王妃也是喜欢王爷的。”
秦王捂着肩头,满是厚茧的手掌上沾满了鲜血,手心粘稠,秦王苦笑:“是我对不住她。阿菀...别再说了。”
萧菀起身走到秦王身边,柔柔的说道:“坐下。”
“我...”
“你此时回京不是救儿子,而是去送死。“萧菀抬手按在秦王没有受伤的肩膀,重重的下压:“救人也得讲究方法。秦王殿下以为陛下还是从前的好兄长?还是你以为你还是什么都可以让给救命恩人的秦王?”
“我哥救过我,我对不住我哥。”秦王合眼说道:“他要我的性命,我可以双手奉上,可奕儿...不行。”
秦王感觉衣襟被撕扯开。他的身体彻底的僵硬成了岩石,喃喃的说道:“你要做什么?”
萧菀挑了挑眉稍,“贫道心无旁念。秦王殿下想俗了。”
“我萧菀不会要别人的男人!”
“嗯。”
秦王的膀子露出。寸长露骨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夜风吹过,秦王感到一丝舒服的凉意,他合眼不敢看萧菀帮他处理伤口,喃喃的说道:“多谢。”
“将来若是我的宝贝女儿嫁了李炫奕,你可不能欺负她。”
“他们还小,你也不会这么顺利将爱女嫁给奕儿。”
“我家那丫头....”萧菀唇边带了几许慈爱。“她主意正,靠山硬,她愣是有办法逼得我同姑姑听她的,帮她扫平障碍。”
“....”
秦王突然觉得将来萧琳的丈夫会很可怜,丹阳真人够难惹了,三绝隐士更难对付,能动摇这两位决定的萧琳又是何等的可怕?
“咳咳,咳咳。“
“吓到了?”萧菀笑盈盈的问,缠上绷带后,低声说道:“内伤外伤,一身是伤,贫道实在是担心你喝不到儿媳妇的茶。”
秦王缓缓的说:“为国戍边,万死不悔。”
萧菀手指轻颤,包扎好伤口,将随身带着瓷瓶扔到了秦王手中,轻松的说道:“我家丫头最大的愿望是得一个慈父严父,所以你得活着。”
秦王没过多的矫情,握紧了瓷瓶,嘴角勾了勾:“哪怕她选择司徒九郎?”
“一日三次,按时服药,你的内伤会有所缓解。”萧菀没有理会秦王说得话。
秦王拱手道:“多谢。”
萧菀重新坐回到火堆旁,“我虽然能治得了你的伤,却治不了你的倔强。”
“我求你一件事。”秦王首次在萧菀面前低垂下脑袋,嘴唇蠕动了好一会,“给淑妃送个消息,奕儿出生在辛丑年,十月初十,巳时。”
夜风很快的卷走并吹散了秦王的话语,秦王头低得更深,似愧疚,似无奈,似哀伤,近在咫尺的萧菀愣是看不清秦王的脸庞,萧菀问道:“为什么?”
“奕儿身体不好。”
“为什么?”
“是我自私。”秦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我想光明正大的疼他,我想将我的一切留给焰儿。”
萧菀吹起口哨,夜莺在萧菀头顶上盘旋,取出白布,萧菀用力的挤了秦王的伤口,鲜血再次蔓延,萧菀蘸着血写了几句话,夜莺落到萧菀肩头,将白布绑到了夜莺脚上,”快去。”
清脆的鸟鸣响彻夜空,秦王不顾伤口再次崩裂,“多谢。”
萧菀问:“李炫奕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秦王叹道:“即便他不是我的儿子,他也是我的侄子,我不会没有人性到杀了他。”
“李氏皇族,真真是混乱至极。”萧菀忍不住出言讽刺,“陛下肯定是不知道了,可我不明白陛下怎会要李炫奕的性命?他就不怕错杀了亲子?”
萧菀一直以为爱着秦王的秦王妃想要李炫奕死,是想要报复,清除掉孽种!
秦王苦笑:“怕是连王妃也不知,他是谁的孩子?那一夜我醉了,因为对皇兄的失望,因为对她无望的爱恋,我恨,恨给我给了男人最大耻辱的人!”
“皇兄不会在意他是谁的儿子,因为奕儿就算是他的儿子。他也认不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