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晏英还象征性的劝了她两次,让她回宫歇息,但是连着被拒之后,索性也就泰然处之,不予理会。
郭首辅坐在人群之中,却一直没能静下心神——
房远出宫去了大半个时辰,竟然再无一点消息传回来,却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意外。
对面一席的宁王看他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冷冷一笑,“郭首辅一直心不在焉的不住殿外张望,是在盼着什么人么?”
因为两人中间隔了整个大殿,他说话时候的音调就刻意的拔高。
方才开宴之前已经是唇枪舌剑好一番的计较,这会儿两人之间战火再起,顿时半殿的人都噤了声,视线齐刷刷的再度射向二人。
郭首辅恼怒的瞪了宁王一眼,终于还是按耐不住自席间起身出列,对上座的晏英和付太后拱手施了一礼道,“房将军出宫处理暴民抢粮案一去大半个时辰未回,臣恐节外生枝,陛下是不是再找个得力的人出宫去看一看?”
“嗯?怎么房爱卿还没有回宫复命吗?”晏英眉毛一挑,倒像是突然记起这茬儿。
郭首辅一张老面皮绷得死紧,嘴角抽了一抽道,“是啊,今天日子特殊——”
他话到一半,躬身立在那里的身子突然不稳,脚下趔趄着左右一晃,就去抚太阳穴。
“郭大人!”服侍在他席位之后的内侍惊叫一声就要上前去扶。
然则还不等人奔过去,大殿之中已经惊起大片艳红水袖翻舞翩飞,眼花缭乱中,一条在空中舞动自如的大红飘带突然被注入了生命般向着郭首辅卷了过去。
原本直直的一条,在触及他背部的同时,突然婉转一绕,将他整个身子卷起,一收一拉之间他的身子就跟着飞出,不偏不倚正向着首座晏英和付太后的那一桌甩去。
“刺客,有刺客!”
“护驾,快——快护驾!”
“保护皇上!”
“太后,太后小心那!”
……
变故突然,大殿中一片此起彼伏惊慌的叫嚷声。
“砰”的一声巨响,晏英身前几案上的杯碟被击飞。
郭首辅一把老骨头被摔得四分五裂。
因为今天付太后身子不适,就和晏英母子俩坐了一席方便照顾。
慌乱之中,两人急忙翻身从座位上退开。
就在郭首辅整个人被做武器扔出去的同时,紧随其后一道敏捷的影子也到了。
因为当庭献艺,舞姬们上殿之前都会被全面搜身,她们身上都藏不得武器,那女子身影迅捷如鹰飞纵而至,落地一滚却是从那张几案底下顺手摸出一把半长的刀刃在手,暴起之后,不由分说就朝晏英和付太后两人扑去。
刀锋如雪,透着凛冽的杀气,刺出毫不容情。
“护驾,护驾!”旁边的内侍太监尖声尖叫,情急之下直接以自己的肉身抵挡过去。
那刺客下手极狠,短刀进出一个来回就刺死了两名意图阻拦的内侍。
晏英慌乱的牵着付太后的手疾步往后退去,却是下意识的把付太后往自己身后塞去,是个保护的姿势。
然则他本身就不曾习武,动作哪及这精心训练出来的刺客灵敏。
女刺客一刀直刺而去,他一个闪躲不及,左臂上血光飞溅,已经被划开了一道很深的血口子。
“陛下——”混乱中有人失声尖叫。
彼时殿中也整个儿乱了,抓刺客的呼声一起,外面已经鱼贯涌入一队禁卫军,连带着进宫赴宴的武将们也纷纷出手,和那些突然暴起的舞姬交上了手。
其他的文官和命妇小姐们尖叫连连,吵闹成一片,不住的有人受伤和惊吓晕倒。
最里面侍卫未能及时赶到,那刺客一击不成,马上变了个方向,又是一刀补过去。
晏英白了脸,捂着手臂有些无措。
眼见着又要见血,那刀锋过去,这一回却在千钧一发之际,那刺客腕下一个灵活的翻转,刀锋以一个外人完全无从分辨的角度突然偏了板寸的距离。
唰的一下,稳稳插入了付太后的胸口。
那刺客得手之后,马上抽刀就跟着又要对旁边的晏英下手。
刀锋起,而血花飞溅。
付太后的身子一晃,就往后栽去。
“母后!”晏英目光一沉的同时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抬手往她腰后一扶。
紧跟着进殿救驾的御林军也到了。
一个领头的侍卫一脚踢在那女刺客的腕上,女刺客一吃痛,短刃就跌在地上。
紧跟着一群人围拢上来,有人大呼着:“留活口,留活口!”
三十六名舞娘,个个都身手不俗。
但双拳难敌四手,怎么也无法在层层涌入的御林军的剿杀之下全身而退。
付太后的胸前伤口被刺的很深,鲜血汩汩涌出,再加上她本身就体质弱,这一伤之下几乎马上就气息奄奄。
“太后,太后!快太后遇刺了!”朱嬷嬷方寸大乱在原地不住的跺着脚哭喊。
“哭什么,母后还健在呢!”晏英黑着脸,一把将付太后抄起来就抱着往外走,一边极快的吩咐,“去请太医,快请太医到凤鸣宫!”
说着就不再理会殿中正杀的如火如荼的景象,在一队侍卫的紧密护卫之下大步往大殿门口走去。
事发时之,秦菁和樊泽两个正穿着乐师的统一服饰混在帷幕后头的人群里,混乱中两人都没有现身。
这会儿禁卫军控制了局面,秦菁靠在一根大柱后头掀开帷幕一角追着晏英的背影看去,思忖着问道,“你是个中高手,刚才应该看清楚了,到底怎么回事?”
今日这一场寿宴,一场刺杀,从头到尾都不过付太后和晏英母子博弈上演的戏码,或是付太后,或是晏英,总不会有第三个人布局。
但秦菁毕竟一介女流,对高手对决之时那些微妙的细节不很容易看透。
樊泽神色凝重的负手立在她旁边,从事发的时候起他就已经是这样一副忧思过剩的表情。
此时听得秦菁发问,不觉苦笑一声道:“来人先取的是陛下,实则她真正刺伤太后的那一刀却用了一个微妙的手法,特意绕开了陛下的。”
“也就是说,来人的真正目的,是付太后?”秦菁心下一动,微微抽了口气,“以你的推断来看,在场的这些人里,有人能看出其中玄机吗?”
“虽然刺客的手法把握的极其巧妙,而且方才又在混乱当中,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御林军当中的高手多的是,最起码——应当是瞒不过我父亲的眼睛的。”樊泽道,唏嘘着目光又再沉了一沉,略带几分遗憾道,“不过刺客虽然得手,但付太后那个伤口未及要害,不致命的。只不过她的身体本身就不好,又另当别论了。”
依照晏英之前所言,付太后的身子本来就如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的。
“这样看来,绝大多数的人都会以为今天这个局是晏皇陛下所设的了。”秦菁道,语气十分笃定。
“这就是太后的高明之处,她能人所不能,对于全盘局势的掌控力往往出人意料。”樊泽微微一叹,听不出到底是讽刺还是赞许。
“是啊,只凭她以身作饵,罔顾自身生死这一条,就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秦菁深有同感的点头,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好在旁边樊泽也正失神,并没有注意到。
其实从付太后中刀的那个瞬间,秦菁心里就已经看的明白——
这一次晏英的寿宴,付太后称病,从头到尾都没有亲自插手,并且她在前朝也做出了自己被晏英软禁的假象,那么理所应当,满朝文武在下意识里就都会把今日当堂献艺的一干人等看做是晏英的人。
而现在,那刺客舍弃晏英而取付太后,似乎也就更加顺理成章了。
这不是一招朝臣们看在眼里的借刀杀人,而是一出蓄谋已久并且精心策划的栽赃嫁祸的戏码。
这个女人,内心的强悍,当真不是一般人能比。
秦菁冷冷一笑,放下手中帷幔从外面收回目光道,“这么看来,一会儿的凤鸣宫里,令尊就要站出来指证晏皇陛下了。”
“十有八九。”樊泽道,脸上表情略带几分无奈,紧跟着又很快恢复如常,正色道,“安阳郡主被国舅大人带出城了,事不宜迟,正好现在趁乱,我送你出宫。”
秦菁低头整理着身上袍子,跟着他趁乱往外走,待到出了殿门拐进前面的花园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道,“国舅大人不在内廷,那宫里这边就不管了吗?”
“事已至此——”樊泽止步,也回头看向景云殿里犹且击杀热烈的场面,叹了口气道,“太后娘娘的决心,不是任何人可以动摇的。”
宫里这边已经事发,所谓覆水难收,一会儿定起轩然大波。
而付厉染既然已经出宫筹备下了,那么双方就都没有退路可言了。
“是啊,付太后的决心!”秦菁深有感触,微微仰头吐出一口气。
“走吧!”樊泽收摄心神,又再催促道,“太后借暴民生乱把房远临时调开,应该不会拖的太久,一会儿等他回来了,就不好办了。”
暴民生乱是付太后计划里的一步,借此调开房远,一则让宫中守卫松懈,好方便伪装成舞娘的刺客潜入,二则也可以在事发之时消弱晏英一方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