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火光太盛,常芷馨一时不适应,慌忙抬手去遮眼。
指缝里有人轻袍缓带,笑的如朝阳暖日般徐徐而来。
紫金冠、青罗袍。
赫然正是那个闲散不堪大用的八皇子殿下——
楚临!
常芷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半跪在车门处不知道该上还是该下。
楚临笑眯眯的站在她面前十步开外的地方,脸上表情落落大方,“常小姐是来探监的吗?这里眼下是本王在主事,招呼不周了哈!”
他说的客气,笑的亲切,反倒是让常芷馨没法接茬,继续僵在那里进退两难。
楚临见她不语,脸上笑容就越发的绚烂起来,死活不再多说一个字,悠然悠然的开始仰天观星。
旋舞立在旁边,看着凝光刃上最后的一滴血滴入尘埃,才把刀锋收入剑鞘之中。
楚临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一眼她脸上安之若素的表情,嘴角不觉抽了一抽。
旋舞却不理他,兀自略一转身,悠然靠在旁边的墙壁上,笑吟吟的看着那被她挑断了手筋的车夫抱着断腕在地上打滚。
那惨叫声连连,刺的常芷馨头皮发麻。
她远远的看着,几次张了嘴,最终却都未能吐出声音来。
旋舞看着她那样子都替她着急,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心的一直腰板走上前去,一脚踏在那满地打滚的车夫胸口上,寒声道,“不许吵!”
那人被他一脚踩着,险些一口气背过去,冷汗直流。
旋舞一脚踏在他胸口上死活不挪地方,然后冲常芷馨一抬下巴,“我看你这样子,也是拿不了刀的,需要帮忙吗?这个人可是对你今晚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了若指掌,这杀人灭口的戏码还要继续往下唱吗?”
先利用狱卒杀广泰公主灭口,再用车夫杀了这狱卒撇清关系,而下一步回府之后,定然就是今晚这车夫暴毙,然后毁尸灭迹了。
所谓杀人灭口,不杀到最后一个人死绝,怎么能彻底灭口?
那疼的直哼哼的车夫闻言,瞬间闭了嘴,不可置信的猛地抬头看向常芷馨,“小姐——”
常芷馨一个机灵,顿时就慌了,怒目而视看着旋舞,虽然努力的想要维持镇定,出口的声音都忍不住发抖,“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么?”旋舞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手里灵活的把玩着她的凝光刃,蹲下去拿刀鞘戳了戳那车夫的胸口,“嘿,你家小姐不知道我说什么,想必你也不知道的对吧?”
这个丫头,下手就是毫不容情。
那车夫一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一会儿偷偷的去瞄常芷馨,一会儿又扫一眼全程都袖手旁观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楚临。
常芷馨要买凶杀人,他是帮凶,即使常芷馨的确存了事后杀他灭口的心,可是现在,若是要把常芷馨扯进去,他自己一样无法脱罪。
“我——”那车夫心里飞快的权衡,干吞了口唾沫才要开口,旋舞已经抢先的一扬眉对楚临说道,“殿下,这位常小姐和她的奴才脑子似乎都不太够用,听不懂我说的话。我看也不必浪费口水去审讯了,横竖这奴才当街杀人的罪名是坐实了。听闻西楚的律法还算宽和,素来只有杀人的才会被处以死罪的,为了这么个奴才,实在犯不着浪费您的时间,我们这些人都是现成的人证,直接斩了吧,也好别耽误了常小姐回府睡觉。”
杀人者死,而现在常芷馨只是同犯,确乎是可以撇出去的。
那车夫已经被手上的伤口痛的半点抵抗力都没,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声嚷道,“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杀人,殿下这人还没死呢,她还没死。”
女狱卒虽然被他刺伤,却似乎并没有伤及要害,一直趴在地上直哼哼。
楚临有点犯难的瞧了瞧,捏着下巴似乎在权衡。
他死活的不肯开口问任何人的罪,常芷馨纵使权衡好了千般借口也无从发挥,贸然开口只能落个做贼心虚欲盖弥彰的嫌疑。
场面正在僵持不下,巷子外头又是一片火光连天,有熙熙攘攘的人群逼近。
常芷馨一阵紧张,但她人困在车上,又找不到缘由下来,半跪在那里腿都麻了。
楚临对身边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人快跑几步迎出去,不多时又引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来,禀报道,“殿下,是邱大人来了。”
“邱大人?”楚临一拍脑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作势往前迎了一步,一边打着官腔一边陪着不是,“哎呀呀,邱大人怎么到这里来了?本王不是说在正堂相见吗?”
“呵呵,刚听衙役回报,殿下在这里,府衙这一块儿的路有些绕,下官恐着夜里难找,就亲自过来请您了。”邱大人陪着笑,心里却是老大不愿意的在嘀咕——
我的确是在前堂等你来着,你跟我约了初更升堂,可我把人苦主都请过去足足等了你一个时辰你人都未到,常栋那两口子就差要掀桌大闹了,见过不靠谱的,就没见过您这样不靠谱的。
“是本王的疏忽,本王的疏忽。”楚临拉着他的手开始赔不是,好话说了一箩筐,就是死赖在这条死胡同里不肯走。
邱大人眼尖的注意到倒在血泊里的两个人,有意要追问,却回回都被楚临“不经意”的打断。
两人各打着太极好一阵的寒暄,终于等得人后又是一阵喧闹,却是一人气急败坏的声音道,“这三更半夜的,不是说要升堂审我父亲的案子吗?早早的把我们请了来,就是为了来你京兆府衙门喝茶的吗?”
常栋的声音,理直气壮,中气十足。
车上的常芷馨一颤,不可思议的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始终笑的一脸灿烂的八皇子楚临。
怎么她的双亲会被请到这里来了?他祖父的案子要过堂?不是说要等到明日上午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心里一阵紧张,千头万绪还不及理顺,常栋和蒋氏夫妇已经怒气冲冲的从人后挤了进来。
“八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见到楚临常栋先是大吃一惊。
他脾气暴躁,本来在衙门里枯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正是火大的时候,见了谁都想发作,但却在看见楚临的一瞬间,十分的火气顿时灭下去八分——
经过前天下午云霞殿里发生的事,他是已经下意识的把楚临做自家人来看了。
“常侍郎。”楚临扯了下嘴角,脸上笑容不知道什么消失不见,一副冷淡摸样。
常栋一愣,正在反应他这个表情从何而来,冷不防就听到身后蒋氏声音拔高的一声惊呼,“芷馨?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常芷馨苍白着一张脸,刚要说什么,就见楚临身后逼近女牢方向的巷子里一个人惊叫着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失魂落魄的大声嚷道,“报——报——大——大人——不——不好了——”
蒋氏伸了手要去扶常芷馨下车,常芷馨的腿本来就已经跪的麻了,再一见那个方向来人,腿一软,直接从车辕上摔了下来,砰的一声双膝砸在地上,伴随着卡崩一声骨骼碎裂的脆响。
她自己的腿本来就麻着,没有多大感觉,反倒是蒋氏一惊,已经哇的一声尖叫起来,“芷馨,芷馨你怎么样了?”
她这边手忙脚乱的要去扶人,对面徐牢头已经跌跌撞撞的扑到跟前,二话不说就跪下来对他唯一认识的邱大人磕了个头,“大人,小的失职,小的失职啊——”
“到底出什么事了?”邱大人一阵紧张,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最近女牢里没有别的犯人,只就是今天刚刚提过来的广泰公主和纪良妃两个。
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出事他都担待不起。
“是——是——”徐牢头紧张的语无伦次,目光凌乱一扫,突然看到半死不活倒在那里的女狱卒,结结巴巴道,“咦这裴江氏怎么了?刚才她不是还奉大人之命过去探视犯人的吗?”
“探视犯人?”邱大人勃然变色,“什么奉命?奉谁的命?到底出什么事了?”
“是——是广泰公主,公主她——死了!”徐牢头猛地回过神来,颤巍巍道。
“什么?”邱大人一惊一吓一个踉跄,下一刻已经惊的脸色惨白,一把上前揪住他的衣领,红着眼睛道,“你说什么?说谁死了?”
“是牢里的广泰公主!”徐牢头道,始终难掩一脸的惶恐之色,趁着众人还在发愣消化这个消息的时候继续道,“就在前不久,入夜之后裴江氏奉命进去探视公主之后,刚才小的巡视的时候就发现人已经断了气了。”
邱大人脚下一个趔趄,楚临却不是不由分说的转身就走,“在哪里,带我过去看看。”
“是!”徐牢头擦一把汗从地面上爬起来,急忙小跑着追过去。
邱大人不敢怠慢,回过神来也急忙抬脚去追。
常芷馨刚从车上掉下来的时候摔碎了膝盖骨,这会儿反应过来,正痛的撕心裂肺失声痛哭。
蒋氏抱着她哭天抢地,常栋一把就要抄她起来去找大夫。
“常大人留步!”旋舞悠然一笑,飘身过去将她拦下。
“你做什么?”常栋对她怒目而视,“滚开,别拦着我的路。”
“我也是好心,常大人不领情,就尽管把人带走好了,回头常小姐若是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你可别怪我没提醒。”旋舞闲闲一笑,然后就不甚在意的往旁边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