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不听话!”楚奕道,“所以该死!”
他的语气平平,还是让跪在当前的西楚臣子们隐隐发颤。
这里的所有西楚官员,对楚奕而言都是叛臣,换而言之——
他们都在不听话的人之列。
白融抿抿唇,还是很认真的思索。
她是个对任何事都愿意耐下性子去琢磨的孩子,不是带着浓厚求知欲的那种热切,只是不喜欢那种懵懂而不被人认可的感受。
看吧,这个孩子,轻易还是吓不着的。
无视满厅伏着的那些战战兢兢的的臣子们,楚太子觉得自己起步晚了,择日不如撞日,机会难得,他必须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契机给自家闺女补课,以增大自己在她心里的存在感。
“你看那个人!”他裹住白融的一只手,指了指倒在当中的那个女子的尸首,“她刚刚站在了不该站的位置上,还拉了你小皇叔的手,你娘让她松开,她没有听。不听话,该死!”
“噗!”楚临刚从九死一生的边缘回魂过来,正端了杯茶要给自己压惊,闻言一口水喷出来,咳嗽都十分勉强,“五哥,这好歹是个孩子,你慢慢教,慢慢教!”
楚奕唇角弯了弯,只就专心看着怀里娃娃,不置可否。
白融倒是没有被他这个论断吓着,默默的揣摩了一阵。
之前秦菁进门的时候,楚奕就已经带她躲在了屏风后面,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她没看到,隐约也听了些。
沉默半晌,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明白了,最后白融却是目光转了转,看向苏沐的那个方向。
相较于那个死的明明白白的女杀手,那个意图混淆视听去通风报信的西楚官儿就不是那么容易说清楚的了。
楚奕沉吟,“嗯——今天这里,我们是主人,他做客人的,敬酒不吃,还不打招呼就往外跑,这就是不给主人面子,唔——面子,你懂么?”
楚临这回没有喝茶,却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这哪里是教孩子,分明就是教强盗呢!
旁边坐着的秦菁,本来在听了他前面的开场白时还皱了皱眉,这会儿反而不闻不问,脸上的表情都木了。
楚奕悠悠的说完,这回也不管白融到底听懂没有,直接又将她抱起来往怀里裹了,换了个语重心长的口吻道:“总之你记着,一个人,只能活一次,走错了路,就是这个下场。”
他这个斯斯文文的哄孩子的语气本来就已经听的在场众人毛骨悚然,却不想这一刻话锋急转直下忽而化作凛冽,漠然一声冷笑,“吕爱卿你觉得呢?本宫此言可有道理?”
吕颂即为那位口才破佳为人圆滑的左侍郎名讳。
彼时他脸上染的血本来应该干了,但是冷汗涔涔之下,被冲刷出一片沟壑,既狼狈又恶心。
“是——殿下所言极是,微臣——微臣受教!”他战战兢兢的回,却不敢抬头去碰触座上那人的目光。
“既然受教了,那就应该知道该怎么办了,去吧!”楚奕笑笑,唇角弯起,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吕侍郎的身子震了震,苦笑之余,心肝肺全都抖成一团。
今天这个情况他一时还有点理不清,他们的人已经调兵把整座城池围困,这位太子殿下此时出现无疑是自投罗网。
可是偏偏这人泰定自然,没有半分身陷囹圄的自觉性。
秦菁会毫无顾忌的在这里弄成这么大的动静,这就说明她的人已经把这座驿馆控制住了,那么城里呢?城里现在会是个什么情况?
“微臣——微臣不明白太子殿下在说什么!”吕侍郎强打着精神开口。
“不知道?”楚奕冷然道,秦菁却是叹一口气接过他的话茬,淡淡的吩咐苏沐道,“你去吧!”
“是,公主!”苏沐领命,躬身退下。
院子里的仆从不知何时已经走了个干干净净,他这一走,便是中门大开,然则所有人还都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大门两侧已经飞快涌出左右十六名带刀侍卫再次把去路封死!
楚奕目光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动,没说什么。
以今天这种情况,在场的西楚官儿们是一个也不能留的,他知道,秦菁尽量压制着不让他当堂动手,是顾及着白融在场。
即使这小丫头的心智坚韧过于常人,终究也不过一个两岁多的娃娃。
他沉默下去,秦菁却是缓缓笑开,回头吩咐灵歌道,“去吩咐厨房,继续上菜吧!”
合着——
这位荣安长公主还想把这顿饭继续吃下去?
有人看着厅中那两具尸首就觉得倒胃口。
大秦人捏着筷子抖着落不下去,西楚人则是跪在那里,不知何去何从。
楚临席上的开胃菜全被他自己喷了茶水,他性子活泛,平时最是受不了这种压抑,自己提着酒壶自斟自酌,间或突然扫了眼已经回到秦菁身边的旋舞,突然咧嘴一笑,“嫂嫂,你之前说赏我的那个丫头还算不算数?”
旋舞眉毛倒竖,一个冷眼嗖的杀过去。
诚然,这不过是楚临他用以调动气氛的一句笑谈。
秦菁从善如流,先是侧目看了眼身边杀气腾腾的旋舞,又再看向斜对面言笑晏晏的楚临,“本宫说出来的话还没有不算的,这个丫头,人就在这里,你若是胆子够大,就领了她去吧!”
旋舞那杀人手法,狠厉决绝,尤其是那凝光刃控在她手里,更是让人望而生畏。
楚临眼睛眨了眨,半真半假的冲楚奕扬扬眉,“五哥给我做主不?”
彼时楚奕正捏了筷子在几盘糕点里翻来翻去,想挑几块白融爱吃的,闻言头都没抬一下,只道,“这主我可做不了。”
“怎么不行?”楚临反问,随即目光从他身边的秦菁身上一扫而过,笑的贼兮兮的,“就算现在做不得主,等回头进京行了大礼,嫂嫂的不也是五哥你的了吗?”
楚奕手中筷子顿了顿,随即把白家丫头往他面前一摆,摇头道,“女儿是我的,她的丫头——我可不敢沾!”
这话虽然说的隐晦,却隐隐的已经是个态度问题。
王延寿长舒一口气,喃喃自语,“陛下当是可以放心咯!”
而西楚的几位朝臣,已经有些跪不稳了。
他们实在是不很明白,这位性子向来沉稳冷漠的太子殿下怎么也会有这么好说话的一天。
且不说这荣安长公主是寡居带了个女儿,就只凭他这句话里隐晦的暧昧气息,就让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众人各怀鬼胎,思绪纷乱。
楚临执杯饮酒,目光越过袖口往主位上那一家三口之间扫了扫,神色微顿,然后不动声色的别过眼去。
这边驿馆正翻天覆地人心惶惶的时候,苏沐已经已经一骑快马在一条胡同口堵住了正带兵四处搜人的黄安。
“什么人敢挡本官的路?不想活了吗?”黄安忙了半夜还是一无所获,正在火头上,轿子骤然被阻,马上就暴跳如雷的掀开轿帘跳出来,给了前面两名轿夫一人一记耳光,“没眼的东西,停什么停,还不走?”
那俩轿夫捂着脸屈的要命,只就抬手指了指胡同外头。
傍晚的时候他们都见过苏沐,知道他是大秦荣安长公主的贴身护卫,也曾得了黄安的吩咐不要招惹这些秦人。
若是寻常人拦路,他们指定理也不理,直接让人上前掀翻,但是这个人——
黄安气呼呼的扭头看去,马背上的长安依旧是一张冷脸,却是难得主动开口,“尚书大人好大的官威。”
他不善于讽刺人,语气平平,甚至有些呆板,但正是这种近乎木然的声音,才更让人觉出其中深刻的嘲讽之意。
骤然见他出现,黄安先是惊了一下,随即听了这话,面皮就不受控制的涨红,“苏护卫?您怎么在这里?”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驿馆那里是不是出了岔子?但见苏沐只是一人前来,心又稍稍放下。
苏沐高居马上,也不觉得不妥,只道,“奉我家公主之名,请尚书大人前去驿馆走一趟。”
“嗯?”黄安一愣,随即便有几分警觉起来,“公主殿下要召见本官?可是我们的人招待不周?怠慢了公主?太子殿下那里实在是对不住的很,军中事务有些麻烦,殿下说了,容后一定亲自向公主赔罪。”
他一心以为吕侍郎已经把他交代的说辞都转述给了秦菁知道。
“这个赔罪大约是不必了!”苏沐道,神色淡淡,“但是现在,还是要请上述带人随我走一趟。”
“这个——”黄安想想自己的差事还没办妥,一阵的焦躁,犹豫着想推辞。
“尚书大人这么重兵护卫着是要去哪儿?”苏沐做不经意的扫了一眼他身后跟着一支步兵,“怎么最近这祈宁城里的治安不太平吗?”
“没,没有的事儿!”黄安急忙道,生怕苏沐察觉他们的猫腻,不得已只能一咬牙,“本官刚从城外办事回来,原也是要去拜会长公主殿下的,人还没来得及遣散。”
“是吗?”苏沐颔首,却不再说话,只就漠然转身往路边移了移,给他的轿子让出路来。
黄安骑虎难下,却又听到苏沐冷淡的声音在夜色中突兀的响起,“方才丞相大人出城是去军营探望贵国太子的吗?”
“啊——”黄安心不在焉的应了声,硬着头皮转身上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