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礼一动不动的坐在书案后头,紧绷着唇角,神情很有几分古怪,蓝光威则是满面怒容的在房间里不停的踱着步,而蓝李氏则是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手里捏着帕子默默垂泪。
蓝玉衡的目光在众人脸上迅速扫视一圈之后,心里已经不觉往下沉了三分。
听到开门声,蓝光威踱步的动作戛然而止,而蓝李氏却像是一根绷劲了的弹簧似的噌的一下自椅子上站起来几步冲到她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激动的哽咽一声:“衡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母亲!”蓝玉衡安抚性的拍拍她的手背,然后深吸一口气,反手去关了身后房门,这才款步走到屋子正中匆匆对蓝礼和蓝光威行礼道:“祖父!父亲!我听说三弟回来了?他人呢?”
蓝光威张了张急欲说什么,适逢案后蓝礼抬了抬眼皮阴阳怪气的冷哼一声,他心跳一滞便也住了嘴,只是愤愤的甩袖叹了一口气。
蓝玉衡一头的雾水,蓝李氏爱子心切却再顾不得蓝礼的态度,急忙又拉了他的手往快步往内室走去。
蓝光威书房的构造与其他人家无异,大抵都是内室设床帐、睡榻供临时休息之后,外间则摆书架、案桌,平时供他读书和处理公文。
蓝李氏拉着蓝玉衡的手快步进了里面的卧室,彼时蓝家的家用大夫正跪在床前汗流浃背的为床上仰躺着的一个人处理伤口,那人头发蓬乱,满脸的胡茬和污秽,身上衣服也不知道穿了多久,破破烂烂的仿佛在泥地里滚过一般,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痂,他的身上遍布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也许是初始时疏于治疗的缘故,很多地方都已经溃烂流脓,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怪味来。
蓝玉衡看到他的第一眼已经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相信眼前床上躺着的这个人就是蓝玉华,可是那熟悉的体态和容貌都让他无法回避。
缓过一口气来,他一个箭步扑到床边,本来是想把蓝玉华拉起来问个明白,可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的僵在半空,根本下不去手,最后只能隐忍着手指缓缓收握成拳,压抑道:“三弟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今儿个一早,你和老爷刚刚进宫不久就有人前来通报说华儿回来了,我当时高兴坏了,就急忙迎出门去看他,不成想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这副模样,还没等说上话呢,他就先晕了过去,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有主意,就叫人先把他搬进来了!”蓝李氏捏着帕子,眼泪簌簌的往下掉,“也不知道什么人如此狠心将他伤成这样,这些遭天杀的——”
蓝李氏咬牙切齿的刚要出口咒骂那些害了他儿子的凶手,外头蓝光威和蓝礼也已经跟了进来。
蓝礼目光阴冷的看了眼床上的蓝玉华,虽然没说什么,却也不知道为什么,蓝李氏肝胆一颤突然就住了口不敢再说下去。
蓝光威的视线落在蓝玉华身上停留片刻,怎么也还是心痛的,缓缓的叹了口气,问那大夫道:“他怎么样了?”
蓝玉华的身上伤口无数,很多个地方更是皮肉溃烂粘连在脏衣服上,那大夫要为他彻底处理干净很不容易,必须先一点一点他身上已然碎裂成片的旧衣一点一点的撕下来,再调和了具有杀菌作用的药液为他一点一点的清洗,手忙脚乱早已经汗流浃背。
此时听闻蓝光威问话,他也不敢含糊,急忙借机暂缓了手下动作,如实回道:“大老爷,三公子身上的这些伤大抵都是刀伤和箭伤,本来只是皮外伤,可是他伤了之后却没有及时打理而导致伤口感染,现在已有多处化脓,肩上和腿上有几处大的伤口甚至有了溃烂的迹象,须得把腐肉切除了再慢慢调理!”
“什么?”蓝李氏闻言一个踉跄,蓝玉衡眼疾手快的赶紧一把扶住她,她一手抓着蓝玉衡的领口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蓝玉华,悲恸的失声痛哭:“我可怜的孩子,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儿子伤成这样,其实蓝光威又何尝不心疼,只是他更清楚自己的父亲世昌伯蓝礼的个性——
老头子一生冷血无情,尤其痛恨废物,在他眼里,蓝玉华今日伤成这样大抵也就是个学艺不精自不量力,如果蓝李氏再哭闹下去,难免就要惹恼了他。
是以他暗暗观察着蓝礼的脸色,赶紧先行一步出声喝止蓝李氏道:“这样哭哭啼啼的成什么体统?还不住口!”
他们夫妻之间一直相敬如宾,很少与彼此疾言厉色的时候,蓝李氏骤然一惊,却是被他吓的不轻,马上噤声。
蓝玉衡见状就上来打圆场,拉了蓝李氏的一只手劝道:“三弟这里一时半会儿应该也醒不过来,母亲你也需要休息,还是先回房去吧,回头等三弟醒了我便着人去通知你!”
“不,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要在这儿守着我的儿子!”蓝李氏回过神来固执的推开他的手,一屁股坐到蓝玉华的床头,也不管他手上的污垢,两掌牢牢的攥了他的右手。
“母亲!”蓝玉衡上前一步,语气不由加重三分,无奈之中隐隐带了丝隐忍的戾气,仍是劝道:“三弟伤的这样重,需要马上处理,你在这里反而会影响大夫施为,我先让人送你回去!”
蓝李氏虽然固执的不想走,但是转念一想更不能耽误了蓝玉华的伤势,这才含泪点点头:“那好,我便先回房去了,华儿若是醒了,你一定马上来告诉我!”
“我会的!”蓝玉衡点头,亲自扶了她的手将她送到门口,招呼了丫鬟过来搀扶她离开。
而蓝李氏一走,再退回屋子里时他的脸色已经骤然改变,目光阴沉之中带了一种浓厚的冷冽之气幽幽的望向相继从内饰走出来的蓝光威和蓝礼二人,语气极为刚烈肯定的说道:“二弟没有一并回来!”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空气都仿佛跟着瞬时一凝,气温骤降到零点以下。
蓝李氏是见着蓝玉华突然回来,一时间惊喜各半而忘了思索,但在蓝玉华孤身回来的同时蓝礼和蓝光威却都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个可怕的漏洞——
蓝玉华是跟着蓝玉桓一起失的踪,在接连两个月的销声匿迹之后,蓝玉华突然半死不活的回来了,那么本该是和他一起的蓝玉桓呢?
虽然谁都不愿意承认,但那背后真相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蓝光威藏在袖子底下的拳头握的紧了紧,最后还是失控一拳狠狠的砸在旁边的桌子上,他的手劲极大,随着手起拳落木屑横飞,那桌面就被它压塌了一角,险些四分五裂。
蓝礼面上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半分波动,此时也只是那眼角的余光斜睨他一眼,然后兀自坐到身后的一张椅子上,闭目养神。
一时间再无人说话,这祖孙三人各持一份心思静静思索,这屋子里的气氛冷寂一片,即便是窗下阳光所及之处都隐隐透着阴森的寒意,直至半个时辰以后内室传来那大夫喜出望外的叫嚷声:“三少爷醒了!”
外间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蓝光威,壮硕的身子立在那里几乎可以说是虎躯一震,然后转身就往内室寻去,蓝玉衡却是下意识的看了眼蓝礼,见到对方纹丝不动似乎并没有进去看一眼的意思这才凑过他身边匆匆走了进去。
这会儿蓝玉华的脸上身上都已经被处理干净,他穿了身中衣呆呆的坐在床上,脸颊消瘦,肤色暗黄中又带了些青灰色,没有半分活人该有的生气。
蓝玉衡疾步走到床边,压抑着心头涌动的万般情绪叫了声:“三弟?”
蓝玉华谩骂的抬起头来看他,目光之中却是极多的茫然,一双毫无光彩的眸子定格在他俊逸的脸庞上带了中孩子般的审视意味观摩的好久好久,仿佛根本就不认识他一般。
蓝玉衡的心头巨震,转向旁边的大夫道:“我三弟这是怎么了?他怎么好像——”
“大公子别急,我想三公子应该是之前受了惊吓被刺激到了,您让他缓一缓,应该没有事的!”大夫冲他摆摆手,然后转身从放在旁边桌上的药箱里取出一套银针,坐回蓝玉华的床边,对准他手背上的几个穴位慢条斯理的施起针来。
蓝玉华并不是没有感觉,那大夫的第一针下去他已经瑟缩着抖了一下肩膀,蓝玉衡和蓝光威在旁边神色凝重的看着,而等到那大夫取了第二根针再要往他手背上扎下去的时候,他的瞳孔骤然放大,当蓝玉衡察觉不对劲的时候,那大夫已经被他猛地一把推了个人仰马翻的栽到了床底下。
“三弟!”蓝玉衡大惊,上前就要去拉他。
“你——你不要过来!”蓝玉华疯了似的大喊大叫,一把推开他的手,然后把手边能摸得到的枕头被子兜头砸向他。
他甚至不轻,手下也没有准头,自然是伤不到蓝玉衡的了,只在最后待到手边实在空无一物的时候就全身痉挛的退到床角去缩成一团,满眼防备的看着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东西。
“没出息的东西!”蓝光威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一把扯开蓝玉衡自己上前用力甩了蓝玉华两巴掌,怒道:“你给我清醒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死也要死个明白,这样疯疯癫癫的想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