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萧衍的头颅虽然是找回来了,不过他那尸身确确实实被野狗分食而尽,一点办法都没有,不得已最终秦菁还是采取了当初定下的下策,让人找了一具身量与他相仿的尸骨代替了。
说到底这不过是她借故靠近萧羽的伎俩,用心虽然拙劣了些,却是最容易打通关节的法子。
墨荷担心的事秦菁心里也有数,不过既然郑氏认了萧羽也是无可奈何的,如今他肯见她,她最初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别的事都要见了面以后再说。
萧羽的府宅处于城西的乌鲤巷,地界不算繁华,但是环境清幽自然,很适合心情郁结的久病之人修养。
马车到了门口,门口已经有人在等候,小厮搬着垫脚凳出来摆好,墨荷扶着秦菁下了车,门口台阶上事先等候的灰衣男人已经快步迎上来单膝跪地郑重其事的给秦菁请安道:“属下李简,奉我家主人之命在此迎候表小姐!”
因为是乔装出行,所以秦菁此次祈宁之行的行踪只控制在苏晋阳手里,而萧府的下人们大都只知道萧羽在京城有位做大官的祖父,对他的具体身世却并不完全了解,是以李简这样的称呼已经很好的替秦菁遮掩了身份。
“表哥有心了!”秦菁微微颔首,露出一个素净的笑容道,“表哥现在在府上吗?”
“是,我家公子此刻正在书房,表小姐请随属下过去吧!”李简说话时一直使劲低垂着脑袋,并没有用多余的目光去打量秦菁,看上去恭顺知礼,倒是个谨慎的人。
“好!你带路吧!”秦菁不动声色的扫了他一眼,提了裙摆随他上台阶跨进了门槛。
萧羽的这座宅子规模不是很大,只有四个小院落,但对于一个只有他们母子二人存在的家庭来说,已经嫌大了。这院子的布局也十分简练,进门就是一个大花园,花园中间开辟了一个人工湖泊,四下里遍植各种灌木花草,站在门口一眼望去郁郁葱葱、水色与花色相映衬,会给人一种清新雅致的感觉。大门朝南,四座庭院的入口分散在另外三面,青灰色的红瓦院墙绵连成一片,呈一个巨大的扇形。
李简带着秦菁主仆二人轻门熟路的穿过花园,进了左边第二的雅竹轩。
这小院进门首先入目的是右边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矮竹林占据了整个院子至少三分之一的空间,林外一幅石桌凳,而院子另一侧则是开辟出一小片练武场,上面设置了木桩、箭靶等物,墙角下一排红漆木的兵器架子,上面刀枪棍棒十八般兵器差不多全齐了,长矛的冷锋映着早上的旭日光辉晃的人睁不开眼。
这院子里的小路是以光滑的鹅卵石铺就,李简目不斜视的一路前行,带着她们上了最里面的回廊,最后在主屋右侧紧挨着的一道雕花木门前头停下。
李简止步,也未敲门请示,而是直接推门把秦菁让到门口,对着屋里恭敬道:“公子,表小姐到了!”
萧羽书房的陈设也很简单,一张书案,一把太师椅,正对房门的墙壁跟前都是罗列的满满当当的红木书架,左右两侧各是两把黄花梨木的座椅,几个雕工精致的花盆架子分散摆在适当的位置,上面茂盛的绿色植物把整个屋子的格调提升上去,清新爽气。
东边的窗前一个蓝衫贵公子长身而立,身姿挺拔,只那个背影看去就给人一种英气逼人的感觉,想必就是萧羽无疑。
秦菁站在门口快速的扫视一圈这间屋子,然后举步走了进去,先是盈盈笑道,“羽表兄!”
萧羽自窗前回头,秦菁这才得以见其真容,宽额头,丹凤眼,鼻梁高挺,唇线优雅,眉目之间与萧澄昱年轻时候的画像到有三分相似,也难怪萧澄昱会一直记挂着他。
不同于萧家长房长孙萧然的那种文文弱弱的书卷气,这萧羽的面目生的颇有几分冷硬的质感,一眼看去并不是那么的平易近人。
见到秦菁,他眼中神色依旧淡泊,只抬眸示意她:“坐吧!”
秦菁依言走过去,萧羽也跟过来,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落座,他的表达方式很直接,开口就是毫不拖泥带水道:“说吧,你为什么要见我?”
前两天开源典当的掌柜说他外出本来就是个借口,这一点秦菁是早就想到了的,只是从眼下的情形上看,萧羽对她的抵触情绪还是超出预料之外的。
对付一个不苟言笑的人,还是要投其所好,不要背道而驰的好。
“算了!既然你还是没有准备与我细谈,那我便先行告辞好,改日等到你愿意的时候咱们再见吧!”秦菁脸上的笑容慢慢沉淀下来,目光之中也跟着带了一丝清冷之意,作势就要起身离开。
先是送到当铺的九尾凤钗,再是煞费苦心仿冒的尸骨,这个丫头耍尽心机的目的就是为了逼自己现身,萧羽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干脆的放弃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倒是微微愣了下。
“不必了!”回过神来,萧羽马上出言制止,语气之中带了丝冷蔑道:“是因为你解开了我母亲多年的心结,我才没有对那具尸骨的事情多做追究,同样是看在我母亲的情面上,就算你另有所图我也不会与你计较,所以你也不必多此一举的在我面前耍心机了,有话就一次性开门见山的说个明白好了!”
那具假尸骨上果然还是留有破绽,秦菁惋惜之余也是庆幸,好在郑氏那边宝她压对了,既然不将她扫地出门,那就是可以好好的谈一谈了。
“我也是料想到表兄你未必肯轻易见我这才不得已求了二舅母的助力做衬,既然表兄宽宏不同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那小妹有话也就直说了。”秦菁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神色间没有分毫被人揭了老底之后的恼怒情绪。
萧羽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暗暗的打量起这个表妹来,一个十六岁的女子,能有这份定力的确非同一般。
“不瞒你说,我这次前来祈宁就是为了拜会表兄你的,最近京中发生了些事情,想必表兄也是有所耳闻,我找你,我想说关于萧家的事情。”秦菁坦然接受他的审视,只是神态自若的径自说道:“羽表兄是二舅舅的长子,又是咱们尚书府的长孙,只可惜二舅舅不是外祖母所生,硬是让大房出来的二表哥占了头筹。外祖母心胸狭隘,一直容不下你们母子,我知道这些年对于萧家羽表兄心里是有着诸多怨恨的——”
“既然你知道我对云都的那一家没有好感就该知道我其实也并不想见你。”萧羽面无表情的打断她的话,倒也不是讳莫如深的表现,只是看上去有了几分厌倦而已。
事实上陈年旧事隐藏了太多的刀疤暗伤,从来都是不提也罢,而萧羽显然是不喜欢追忆这段往昔的,纵使他现在富甲天下,那个受尽白眼的童年和庶出身份带来的屈辱也都曾在他的心间留下了太多的疮口。
“我不请自来自然是有我的道理,回头我会一一对你解释。”秦菁并不受他态度的影响,面色容色仍是一派自然的正色道,“不过现在,我想先问表兄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萧羽不耐的蹙眉,还是勉强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些年间,表兄可有想过回京?”秦菁回望他的眼睛,字字认真。
二十万兵权的事早已昭告天下不是什么秘密,严氏狭隘,必定会想方设法的胁迫萧澄昱把那二十万的兵权的归属权留到她自己的儿孙手中把持,但毕竟当年景帝许诺的对象是萧衍,他萧羽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严氏妄图夺权本来就理亏,他忍气吞声也就罢了,一旦双方争执起来,萧家必定声名狼藉一败涂地,而到时候景帝若是再以萧家无德无贤为名重新收回这部分兵权也是说得通的。
如今秦宣的太子之位刚刚被人占去,萧家正在岌岌可危的时候,所以秦菁此来的目的萧羽也是有所准备的,无非就是劝她主动放弃,以保全萧家的名誉地位而已。
这么多年了,他从来就不曾放下那段仇恨,虽然他一直将自己的情绪压制的很好,此时心里还是怒意翻滚,放佛要把整个心脏灼烧,可是——
为了大局考虑,他却不能爆发!
是以萧羽只是唇角微扬展开一个点冷淡的笑意,违心道:“我现在在这里,很好!”
他的言不由衷秦菁看在眼里,只是眸光流转,笑意缱绻的长长呼出一口气,感慨道:“是啊,手握四海财源呼风唤雨,此处又是山高皇帝远,羽表兄自然是事事顺心,乐得逍遥的。”
萧羽闻言,脸色不由的微微一变。
他手下摊子大,耳目也广,从最近这段时间云都传回来的消息判断,他的确是对秦菁这个名义上的表妹多看了两眼,不过因为她只是一个弱质女流,他倒也不是十分在意,不曾想这个丫头居然这么快就已经查到他的底了。
萧羽的目光徒然收冷,一瞬不瞬的仿佛要在秦菁脸上挖出两个洞来,着是他的耐力再好,老底被人连根拔起也是个沉重的打击。
“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想要做什么?”萧羽再度开口的声音里已经是再难掩盖那一丝愤怒的情绪。
“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想或许有机会一尝羽表兄你多年的夙愿!”相对于他的剑拔弩张,秦菁脸上的光芒就是轻快明亮,她的语调轻缓,但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的确,羽表兄你现在富贵临门万事无忧,如果你愿意完全可以在这纸醉金迷的岁月里快意过一生,可是当年二舅舅饮恨半生的遗憾又有谁去成全?他戎马一生为你换来的殊荣尊宠就这样拱手于人,而你自己磨砺多年的锋芒也要永世掩藏,终究不见天日,羽表兄自己又会甘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