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滇城翻过一座杂草横生的山后,承恩寺安静的坐落在这里,与世无争,却没有与世隔绝,尽管地势偏远了点,还是香火顶盛,不少善男信女都爱来承恩寺,问问姻缘,来请愿和还愿,久而久之,这座简陋的小庙宇,一年之后翻新,成了一座里里外外都漆上红膝,铺上了平石大道的大寺。
安季晴说明了身份,一老尼姑就引她入了院子,庭院里飘落的积雪,还没有有清扫,一地印着大大小小脚印的残雪,让庭院更显清冷,安季晴不禁鼻子泛上酸觉,任凭安夫人怎么猜想,她也想不到,风烛残年时,自己会在这样清冷残境下,支撑着这副老躯壳,安季晴想到了八个猜想安夫人的此种情况:风光尽后,狼狈相继。
安夫人正跪在殿中敲木鱼,霓裳从内堂出来,穿着灰色的素衣,见到安季晴的那一刻,双目瞪得大大的,忤在那里,看着看着就笑了,表情很平静,没有惊讶,没有太大波动,带着两行泪水,轻唤一句,“二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霓裳的这一句,你终于回来了,说得很轻巧,言语间,没有渗出半点过度思念的感觉,安夫人闻言转身,目光怔怔的在安季晴身上打转,最后,带着苍桑的声音,如霓裳般语气说,“季晴,你终于回来了。”
她们叫得,那般自然,那般亲切,婉若,在这一主一仆的心里,安季晴未曾离去,或者说,未曾离世,安季晴呆呆的看着已显老态的安夫人,落发为尼,突然,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泪水就不争气的流了出来,她噗通有跪在地,一步一步的跪到安夫人跟前,“娘,季晴让你受苦了,是季晴没照顾好你们。”
“傻孩子,娘现在不是很好的吗?”安夫人蹲下,抱着安季晴的头,波泪水也挤出了眼角,“季晴,娘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娘知道的,娘一直都知道的,现在你好好的回来了,对娘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这以后的日子,娘把这条命,给了菩萨,也无怨了。”
“娘,我们还可以回家,现在,我已经有能力照顾你了,好么?”安季晴擦了把泪,笑呵呵的说,“我在滇城开了个医馆,足够照顾你和霓裳了。”
“季晴,娘已经早就想好了,”安夫人欣慰的抚着安季晴的脸,“这几年,娘已经想开了,都活了这把年纪,能安安静静的过完以后的日子,已经是件幸福的事了,至于霓裳,”安夫人侧目看了还留着长发的霓裳,“当初我执意让霓裳留发修行,就是等到有一天,能给她一个离开的理由,是你把她带进安家的,我把她归还于你,多好啊!”
“夫人,你,不要霓裳了?”
“傻孩子,你是个聪明人,我知道你早就看出了我的心意,你也不必太介怀我一个人在这里,外面的天那么宽,我们锁住了你十七年了,也该让你自由飞翔了。”
“夫人……”
“季晴,你可要好好好待霓裳,这丫头跟着我们,这几年,吃了不少苦,至于你!”安夫人温驯的笑了笑,像个慈善的老人更多于一个母亲,“你和段风涯的事,就跟着心走吧,凡事,不要太执着,不要太介怀,还有,有些事,是你无法去改变的,就不要试图改变,最重要的是,不要伤害别人,有些人,你一旦伤害了,就会在心里,烙下永远的伤痕,伤人即伤己,懂么?”
“季晴一定会记得娘说的话,一句一句的记在此心里。”安季晴深深的点头,的确,有很多事,是无法改变的,比如,她还是爱段风涯,爱得那么痴,而无论如何,段风涯都是有九妻妾的人,这是铁一般的事实,至于伤害,伤人伤己,安季晴想,安夫人可能是多心了,站在分段风涯的爱上,她仿佛已经输得一踏涂地了,还能伤害谁?
☆、147. 乌龙,原是故人
从承恩寺回来,已经渐渐入夜,霓裳想陪安夫人多一段时间,就让安季晴一个人下山了,一路上,冷冷清清,远远的看到念风堂亮着灯火,安季纳闷着疾步走上去,小颜回家了,念风堂应该没有人的了才对。
推开门,小颜纤细的身影,站在药台前收拾着东西,安季晴松了口气,“小颜,你怎么就回来了,不是让你在家里多住几天吗?”
“夫人,你回来了,”小颜从梯上走下来,有板有眼的说,“过大年的,我不忍心让夫人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吃完饭后就回来了。”
“我们小颜长大了,懂得关心我了。”
“夫人,看你说的,我一直都很关心你,吃饭了没,要不,小颜去给你弄点吃的。”
“吃过了,你也别折腾了。”安季晴伸着懒腰,经过一翻认亲,的确有点累了,“倒是想洗个澡。”
“刚好我烧了水,给你打去。”小颜笑呵呵的跑了出去。
段府今天算是从早上忙到晚了,如今,人多了,一桌子都坐不下了,在大厅设了两桌了菜,拥拥挤挤的,坐满了人,就只有小浩然,还到处的颠着屁股,坐不下来,大红灯笼下,映衬得雪花也白里透红,红外映白,给人分外喜庆的踏实感。
钟芯素手上拎着一件白色的貂皮披风进来,脸上如浴春风,她把披风交给自己的丫环,“环儿,帮我放在房里,这些天下那么大的雪,明天回娘家刚好用上了。”
杜若惜打趣的说,“哟,四妹,怪不得把你高兴得连饭都不吃了,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一件貂皮披风的,肯定价值不扉吧?”
钟芯素倒是没有说话,娇憨的笑笑,算过了,段老夫人扫了一眼环儿手上的披风,脱口而出,“这披风怎么我觉得有点眼熟,风涯,你看像不像我给你做的那条?”
段风涯和段风离闻言,几乎是同时敏锐的抬目,死死的盯着环儿手上的披风,灰白的貂皮,赫然入目,段风涯胸口一紧,走上前,扯过披风的邻口一看,风涯两个字,安静的躺在里层,不易让人发现,顿时,段风涯目光迟疑而深邃,手指关节发出咯咯的声音,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段风离算是从段风涯的表情看出了个所以然来,三年前,凤凰镇下,他问段风涯,“娘做给你的那件披风呢?”
段风离尚清楚的记得,当时的段风涯,有点受挫的落魄感,尽管不明显,他却的确,可以看在眼里,段风涯当时说,“我送人,送给一个不会再见的她了。”
这个她,后来,段风离知道了,是唐依,这么说,是唐依把披风贱卖给钟芯素了?段风离帮段风涯问出了他想问的问题,“四妹,你这披风,从哪里弄来的?”
钟芯素低头,看到段风涯这般神情,她的确意外了,而且,也有点害怕,这几年来,在段风涯独宠上官清婉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再向段风涯撒过娇了。
上官清婉走到段风涯面前,挽着段风涯的胳臂,目光扫了一眼披风上那两个字,眉头轻皱,也理不出个所以然,笑嘻嘻的说,“相公,你看,四姐都让让你们急得忘了,有什么就好好说。”
段风涯收起目光,眉宇间渗透着一股冷冷的漠然,“芯素,我没别的意思,你就实话和我说,你从哪里弄来的披风。”
“就,”钟芯素后退两步,小声说,“就刚才,看下人打扫五妹的房间,就看到了这个,五妹也去了那么久,她的东西,能用的,就拿来用了。”
“你的意思是,在季晴那里拿来的?”
“嗯,下人刚从箱子下拿出来的。”
段风涯的手紧紧的握住了披风,脸上抽搐,心里一股热血涌上脸上,涨得通红,怎么可能,唐依的东西,怎么会在安季晴手上,两个没有交集,没有认识的人,怎么可能,除非,只有一个可能。
没错,他早就该猜到了,安季晴和唐依,本是同一个人,想起那次,唐依脱口就叫地瓜做番署,还有,小颜说,唐依就是五夫人,在她心里,还有,见到端王爷那一刻,她第一时间就叫出了王爷,这根本就不可能,是不认识王爷的,她当时的理由,也太唐塞了。
安季晴,再相见,你用这种方式与我相离又相近,难道你不知道,生离,有时候,比死别更残忍吗?
段风涯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把一屋子的人晾在那里,只有段风离怔怔的站着,在众人的嘈嘈杂杂的碎语中,久久未回神,阿依玛拉了拉他的衣衫,他才回过神,口里吐出一句话,“世事难料,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世事非难料,很多人,会习惯的,对一些事物,先入为主,如果没有那巧合的尸骨,会有人,断认那尸骨是安季么?想起来,箫沐说了句有趣的话,如今,段家日夜供养安季晴的神位,段老夫人每逢初一十五念经,却不知从供着的,是谁的尸骨,说出去,这么个大乌龙,的确够天下人笑上一回了,不过,段风离心想,如果一个笑话,可以让人重新活过来,让众人笑一回,又何所惧?
段风涯一口气跑到念风堂,楼下已一片黑暗,二楼还亮着灯,他心口一团热火,恨不得马上冲上去,对着依,揭下她的面纱,再看一回,婉纱碧人。
段风涯粗暴的敲着念风堂的木门,急促的咚咚直响,小颜以为有病,小颜跑着过去拉开门拴,看到段风涯挫败的双目,而又带着咄咄逼人的气盛,她自然的退怯了一步,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喏喏的说,“少爷,过大年的,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