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逸之心知燕回关的事总会传到益阳府,此时再隐瞒此事倒不如坦然承认,冷笑道:“你是何人?你是什么身份,怎能跟锦王爷说上话?你不知,锦王妃卖出那些物件便是为了凑足粮草,你可曾见过哪位王爷只要钱财不要祖上传下来的藩地的?你方才那些无稽之谈,怎会有人信?“
顾漫之心里一喜,暗道顾逸之总算承认燕回关危在旦夕了,待要再说,却忽地见门外围观的百姓都愣住了,闻到一股荷叶的清香,暗道这数九寒天怎会有莲叶?扭过头去,便不由地也愣住。
甘棠坦然自若地立在大门边,眼睛淡淡地看向顾家兄弟,开口道:“方才小女子在门后听了一句,听你的口音,你是京城来的?”
顾漫之看见甘棠便愣住,暗道这益阳府的女子跟旁处怎这样不同,先有跋扈的石清妍,后有这一位,看她立在大庭广众面前也不急不躁,神态泰然,就似供奉在庙宇里的玄女,若以寻常女子的规矩约束她,未免显得小家子气。
“……在下是从京城来的。”
“是来给益阳府送粮草的?”
“……不是。”顾漫之看着甘棠不由地气短起来。
“倘若不是,你有什么资格过问益阳府的事,我看你这京城之人是明摆着要祸乱益阳府的民心。”甘棠缓缓地说道,随即又看向王家门外聚集的百姓,“益阳府的事自有益阳府处置,倘若益阳府没了粮草,我甘棠情愿荆钗布衣给益阳府将士凑足粮草。”说着,便将头上的簪子拔下,丢到一旁小丫头捧着托盘中,眼神轻轻地扫过顾漫之,便转身向门内走去。
随即王府的管家出来说道:“乡亲们放心,王家钱粮不多,却也会尽力凑足粮草。我们夫人定会说服其他夫人们为益阳府出一份力的。”说着,拱了拱手。
那捧着甘棠发簪的丫头慢慢走出,将托盘拿给众人看,说道:“夫人说出的话绝不会更改,乡亲们放心吧,益阳府定不会有事的。”
人群里有人拿了一吊钱丢在那托盘上,顾逸之也将腰上的玉佩摘下放过去。
顾漫之眼睛盯着托盘里的发簪,心里茫然一片,半响,便也将腰上自己引以为豪的顾家祖传玉佩摘下,跟那发簪摆在了一处。
门内,楚静乔躲在丫头身后偷看,脸上神色变幻莫测,暗道自己能够坦然站在锦王府前院家丁面前,因她心知那些个家丁没胆量看她;若叫她似甘棠一般站在那些寻常百姓面前任由人打量,她定是不肯也不敢的。且这是她头回子听甘棠说这般多的话,想着,便向屋内走去,忽地一顿脚,暗道自己白白丢了一次出风头的机会,甘棠抢得先机,就算后头石清妍捐出的钱财再多,也要被甘棠这在门口站一下就成了巾帼英雄的比下去了。
57、十里红妆嫁姨娘八
益阳府远在北方,虽比不得江南一带繁华,但也不容人小觑。因自古以来便是要塞,是以历代皇帝没有哪个不看重它的,不论灾荒或者丰年,米粮钱财总会从上京运到益阳府。于是这益阳府的百姓便也由此生出了一些得意,并不似旁的地方那样,听说某人是京城来的,便高看他一眼。
反而,因楚徊登基后并不似早先的皇帝那般送来米粮钱财,益阳府的百姓便对皇帝心存怨怼,此时听说顾漫之是从京城来的,便将愤慨发泄在顾漫之身上,你一言我一语地指点个没完。
“京城来的定然没安好心,听他刚才说那话,存心想叫咱们跟王爷对着干呢。”
“是呢,看他膀大腰圆的,有本事就去燕回关,在王家门外吵吵什么,聒噪的王夫人都出来了。”
众人因不知顾漫之的身份,便对他指指点点。
顾漫之冷着脸喝道:“放肆!”呼喝一声后,却想这些百姓是十分尊敬方才出来的王夫人呢。
顾逸之是头回子见到甘棠,方才瞧见她三言两句便定下了“京城人想祸乱益阳府人心的罪名”,暗道甘棠这样的女子当真不愧是女中诸葛,寥寥几句,一堵了顾漫之的嘴,二也叫益阳府的百姓先厌烦起了“京城人”,如此潜移默化,待皇帝说出要撤藩的事,益阳府百姓定会群情愤慨。想着,便对甘棠敬佩起来,也不急着领着顾漫之走,由着黎民百姓对顾漫之这顾家的骄子指指点点。
顾漫之翻身上马,驱散了人,便默不作声地向锦王府去,顾逸之悠哉地上马,对王家的管家一拱手,便随着顾漫之走。
路上顾漫之也不言语,只在心里回忆着方才甘棠的音容,良久,瞅着远处屋顶上的残雪,问顾逸之:“王夫人是谁家的贵女?听她的口音也是来自京城。”
顾逸之蹙眉,说道:“大哥,打听旁人家的夫人不是君子所为。”
顾漫之一噎,便又不说话,自己猜测着谁家能养出这样的女子,待进了锦王府,才恍惚想起自己方才坏了事,敷衍地跟顾逸之一拱手,便赶紧向留客天里去,到了留客天中,瞧见秦柔依旧没过来,耿奇声、余笙两个在陪着楚徊说话,待耿奇声、余笙走后,便说道:“属下无能,坏了陛下的事。”
“哦?听说你跟着顾逸之走了,可是他坏了你的事?”
“不是,”顾漫之涨红了脸,暗道自己竟比不上一个女子能言善辩,细细将王家门外的事说了一通,又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也不知道那位王夫人是谁家的,竟有这样的气度。”
楚徊笑了,许久啜着茶淡笑道:“那位王夫人可了不得了,她姓甘,单名一个海棠的棠字,她父亲甘康做过两日帝师,因与父皇一言不合,甩袖请辞,父皇因理亏,便也由着他去了。她父亲随后又做了京中第一才子何必问以及贺兰家大公子贺兰辞的老师,何必问的才名自是不用说的,那贺兰辞,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呵……”
“可惜什么?”顾漫之见楚徊对甘棠的来历了如指掌,便知甘棠之父不是个籍籍无名的人。
“可惜贺兰辞出家了。”楚徊说道,心里罕见地思念起耿氏来,暗道除了耿氏,天底下谁有能耐将文武全才的贺兰辞从楚律身边弄走,似是猜到手下的心思,便又慢悠悠地说道:“甘康死后,甘棠便由贺兰家教养,父皇不知哪一日想起甘康还有这么一个孤女,便问朕要不要收了她。”
顾漫之心里一紧,暗道那般气度高华的女子,怎能容一个“收”字玷污?
“朕说不要。”
“为什么?”顾漫之急忙问,暗道天底下哪个男子会不要那般的女子?
楚徊轻笑道:“朕跟三哥、贺兰辞、王钰等人一同在宫里读书,心知贺兰辞、甘棠二人青梅竹马,情谊深重,因此不愿夺人所爱。”
顾漫之眼皮子一跳,因楚徊看不见他,便深深地打量了楚徊一眼,说道:“陛下是君子。”
楚徊笑了,那会子他想拉拢贺兰辞,怎会夺了贺兰辞的心头好,“幸亏朕没要,原来早在朕之前,父皇先问过了五弟,五弟也以一句君子不夺人所爱推辞不肯要她。”说着,不由地想先皇到底最喜欢哪一个儿子,似甘棠这等好事必是要先问过楚恒才轮到他,藩地却是将要塞益阳府给了楚律,皇位却又落到他身上,如此一来,楚律跟他就似彼此制衡一般,独有一个楚恒就在一旁优哉游哉,就如现在,他跟楚律彼此绞尽脑汁地猜疑谁先坐不住,楚恒就似不相干的人一般袖手看热闹,“待三哥就藩后,贺兰辞、王钰几个随着三哥来了益阳府,甘棠便也随着来了益阳府。随后,因甘棠上无父母叔伯,下无兄弟,先三嫂子就做主将甘棠许给王钰了,随后贺兰辞就出家了。据说,此事是先三嫂子跟贺兰家里应外合布下的局,甘康虽有才华,但终归是个死人。贺兰家看不上她,也想借着甘棠的亲事将贺兰辞逼回京城。”说着,不禁唏嘘起来,暗道可惜了贺兰辞。
顾漫之待要说一句王钰配不上甘棠,却又一时说不出王钰哪里不好,但总归心里是不舒坦的,后知后觉地觉得楚徊对甘棠的事这般熟悉,甚至连里头的底细也心知肚明,未必不是楚徊看重贺兰辞的才华,指点贺兰家、耿氏联手布下这个局,只可惜了甘棠嫁了个莽汉。
“你可知朕为何将这事细细说给你听?”
顾漫之一凛,忙道:“属下愚钝,还请陛下明说。”
“母后说过,但凡是能叫男人出家的女人,都非好女人。朕不想你喜欢一个不好的女人。”
顾漫之忙躬身道:“陛下,王夫人乃是王钰之妻,属下对她并无非分之想。”
楚徊笑道:“没有就好。”
顾漫之心跳个不停,经楚徊戳破他的心思,便觉得心慌不已,暗道楚徊是不喜欢甘棠的,自己那点小心思也要及时地刹住。半响急忙问道:“陛下,眼下该如何处置燕回关一事?”
楚徊微微仰头,闻到一股清淡的药香,便说道:“钟将军信上说只能坚持半月,待七日后,倘若三哥依旧不提派出救兵一事,随他要粮草刀枪,都给了他吧。”半个月,不说来不及从旁出调遣兵马过来,便是过来了,楚律也未必肯借道,“叫人请了瑞王来吧,此事少不得也要从他那边借了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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