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老头心里有些慌,毕竟这筐子里有些暗,只有些许小孔能够叫他往外看,左右思量一番,忽地一拍脑袋,心想自己当真老糊涂了,楚律又不是皇帝,皇家人多得是,益阳府只有一个,楚律是只要益阳府好,就不管皇家朝廷如何……暗自点头,心想难怪楚律这般轻易地理解了他的文章。
聂老头虽干瘦,却还有些分量,且这么着,前后两个筐分量不一般重,昨晚上楚律心里着急,一鼓作气就担了起来,今日却有些吃力,思量一番,楚律干脆又在半道问聂老头要了几两银子跟农户买了些红薯在筐子里装着,虽分量还是不一样,但勉强好担一些。
走几步歇几步,总算在晌午进了城,楚律有意去聂家那条街上转悠,瞧见这街上多了许多探子,大抵是锦衣卫被废了,这些新上来的人不大习惯,仔细看去,一个个轻易就能被人分辨出来。
聂老头人在筐子里,瞧见自家儿孙出门时脸色十分不好,便也苦着脸,又见楚律担着自己离开家门,抹了几下老泪,心想幸好楚徊没立时抄了聂家。
楚律又担着聂老头像廿年春那条街去,才走到半路,就见这条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人头熙熙攘攘,昨日皇帝来过的东街酒楼里,更是客如云来。
楚律在东街酒楼外放下担子,开始叫卖软糕,眼睛瞅着进出酒楼的人,心里诧异不已,暗道经过廿年春,廿年春里也没这么些人,这东街酒楼里人怎这么多?
才想着,就见几个富家公子模样的人骑马过来,只听几人低声絮叨昨晚上之事。
“昨晚上耿篾片当真说他要废了后宫妃嫔?”
“那可不,蔺家表少爷都跟他打起来了。”
“了不得了,了不得了,这小篾片牛皮越吹越大了。听说杨妃的弟弟一大早去锦王府门外下帖子,请了小篾片今日来酒楼里跟他说话呢。”
“今日什么时候?”
“自然是中午了,你以为京城是益阳府、中洲府,能不顾宵禁由着你大半夜的在外头游荡?”
……
楚律心道小篾片竟然这么有出息了,这口气大得很呀。
“嘿,你不知道,帖子送去了,小篾片不敢接。我哥接了,说中午就将小篾片押到酒楼里来。”
“你哥接的,我还当是锦王妃接的呢。”
“说什么梦话呢,杨少爷一大早过去的,王妃能起床那就怪了。”
“哎,这来迟了,只怕没座了。”
“别急,我听到消息就叫人给咱们占座了。”
楚律仔细去看那白脸的少年,想不出来这送到锦王府的帖子,怎么就是他哥接的?看这少年一身锦绣,他哥也差不到哪去……只觉得头上幽绿幽绿的,就悻悻地蹲在筐子边。
“卖糕的,你瞧着给。”一位公子的小厮丢了一角碎银子过来。
楚律忙拿了称去称了银子,见才八分,心说这小厮拿了八分的银子充什么大头?心里腹诽,面上忙感激地将软糕包好两大块殷勤地递上去。
“小气样,还称?”那小厮嘟嚷道,拿了软糕就走了。
“卖糕的,楼里有个公子说昨晚上吃了你的糕,味道不错,叫你再上去两块。”酒楼里一堂倌出来说道。
楚律闻言,眯着眼向上看,瞧见是何必问坐在窗口,暗道果然这等热闹的地方,何必问不会不在,因怕自己走了,聂老头的筐子翻出来,就笑道:“小的这筐子放在这,不好走。”
“怎地,你这破筐子还怕人拿了不成?”那堂倌说着,不耐烦道:“你先拿了糕出来,回头我给你送银子来。”
“哎。”楚律很是憨厚地答应道,这堂倌去了之后果然有送了银子过来,捏着那一星半点银子,在心里腹诽了一回何必问小气,因见今日这边热闹,糕卖得快,就顾不得再去腹诽何必问,甚至有些后悔不该领了聂老头过来,叫聂老头占了他一个筐,耽误他做买卖。
筐子里,聂老头见楚律卖糕卖得不亦乐乎,不禁替先帝道一声家门不幸,轻轻摇了摇头,见楚律又从上头悄悄地给他递了一块油饼,就忙感激地边向外看边吃。
酒楼上,一直看着楚律的何必问自是看见了楚律这动作,心里纳闷楚律昨日将那谁送给他家,今日这筐子里又装的谁?贤淑、贤惠那两个奶娃娃可不会吃油饼。
才想着,就见耿业白着脸,被蕴庭猛士、泠月猛士、溯文猛士、舒隽猛士押着过来了。
大抵是为了耿业的卖相好,今日耿业没穿那有些俗气的卍字纹衣裳,换了一身月白刻阳文竹叶的长衫,脸上略施薄粉,仅以一根玉簪绾发,乍看过去,当真是十分的玉树临风。
酒楼下,楚律看见早先那说他哥接了帖子的少年十分得意地领着同窗簇拥在蕴庭猛士猛士身边,欢快地对耿业说道:“大才子,楼里杨家的、蔺家的……出了妃嫔的各家人都过来了。”
“小篾片,全靠你了。”四个西院猛士十分不厚道地一人重重拍了耿业的肩头一下。
“来了来了,耿大才子来舌战群雄了!下注的趁早,买耿大才子赢的一赔十啦!”
一声张扬的呼喊声后,东街酒楼里走出一群在昨晚上的耿业口中靠着女子裙带鸡犬升天的阔少们,也不知阔少们是否商议过了,大冬日里,个个手中握着一柄扇子,看过去,有那所谓谈笑间令人樯橹灰飞烟灭的羽扇,有题着此花开尽更无花的菊花折扇,更有一柄一看价值千金转教小玉报成双的金镶玉扇……
这么一群有备而来的人,令才刚还在床上赖着不肯起的耿业大腿哆嗦起来,大大地咽了一口口水,一时惊惶无措,扭头看向路边,虚张声势地叫道:“卖糕的,来块糕漱漱口。”
150、斯人独憔悴四
楚律听了耿业的话,只觉得自己要被小篾片害得露馅了,心里正打鼓,谁知众人听了耿业的话,稍稍愣住,随后便哄笑起来,压根没人注意他。
耿业心知自己说错话了,脸上涨红,强撑着不肯走,低声对蕴庭猛士说道:“猛士兄,你给我整把扇子来。”
“有病啊,大冬天的要扇子。”蕴庭猛士十分不满地说道。
“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
蕴庭猛士一句话下去,那群家里出了娘娘的公子哥们就炸开窝了,不理会耿业,专围着蕴庭猛士嚷嚷,一个说自己的扇子价值连城,一个说自己的扇子乃是祖传之物……
蕴庭猛士神色安然地听他们说,听他们说了半天,就说道:“瞧吧瞧吧,下了战书都能找错人吵架,都这样了,还说不是习惯走歪门邪道的人。
“你胡言乱语,我家有娘娘之前就是世代功勋。”一少爷骄傲地说道。
“那有娘娘之后呢?有没有靠裙带?”耿业十分机灵地挤兑道。
“那是皇恩浩荡,是陛下器重我们杨家。”那少爷不服气地说道。
“走,去酒楼里说吧,昨儿个砸了人家的场子,今日要补回来才是。”婉约派猛士十分体贴地说道,瞥了眼路边的卖糕人,心道锦王爷胆子可真大,这要是皇帝又来了……才想着,又向酒楼内看去,就见一贵公子穿着水绿长袍,也拿了扇子遮住脸孔,看过去,那公子身形恰就是楚徊的,心又漏跳了一下,暗道今日楚徊也来“乔装打扮”?也为了“乔装打扮”没领常带着的侍卫?
婉约派猛士与其他三个西院猛士不露声色地看了眼乔装成纨绔子弟的楚徊,楚徊却眯着眼记恨地看向那据说是耿业的人影,这边的子弟认识他的多了,未免叫人认出来,他只能这么半遮着脸,不敢凑近。
话说昨晚上其他老头都抓住了,独有一个头头聂老头不知所踪,楚徊还是敬重聂老头的,他的本意是想劝说得聂老头回头是岸,若聂老头实在冥顽不灵,再斩草除根,毕竟,二王造反、锦衣卫大乱,眼下再叫人知道几个大儒也开始造反,他这皇帝未免做得太不让人心服口服了。是以,不管今日聂老头有多大错,他都打定了主意要不走漏风声地处置这事。于是,楚徊便叫人不惊动百姓地暗中将聂家人监视起来,再去抓聂老头。
此外,聂老头昨晚上是被何家人相助从这酒楼暗门里放出去的,于是他昨晚上就想叫人来此明察暗访,谁知今早上有属下跟他回说今日一群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公子哥要在酒楼里论战,于是他料想何必问、石清妍也要过来,暗中指点耿业——在他心里,石清妍来了京城之后,京城里的所有乱子都是石清妍捣的鬼,于是他早早结束今日早朝,便赶来过来听耿业那混账嘴里能有多少大逆不道的话。
楚徊半遮着脸,等耿业等子弟进了酒楼,便慢慢地跟了进去。
楚律原没留意到楚徊,谁知忽地听蕴庭猛士的堂弟过来对同伴贺兰轶、大永候府小公子说道:“那个仿佛是陛下,我去石家打架的时候见过他。”见的那一次只匆匆扫了一眼,怎会认出楚徊来?是以,他这话是假的,若不是蕴庭猛士说,他还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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