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说眼皮子跳个不停,他年纪差何必问一截,小时兴许见过甘棠,兴许没见过,但总归,他是没见过甘棠如何称呼何必问的,低声地问:“甘姑娘,何哥哥可是何必问?”
甘棠目光转向何必说,因衣裳全湿了,此时她因寒冷有些麻木,继而有些恍惚了,用力地眨了眨眼,点了点头,虚弱地说道:“你是哪个?何哥哥在哪?他与甘棠青梅竹马,自幼长在一处,就叫他送了甘棠回京吧。前儿个何哥哥劝甘棠随着他回京,甘棠不听他的话,如今自食苦果……再怨不得旁人……”
何必说是从石漠风那边听说过甘棠的事的,此时不禁心道:好啊,一出苦肉计没叫锦王爷带了她回家,她又往何必问身上攀扯,楚律看在何必问面上,也会叫人照顾她,这么一照顾,她打蛇上棍,定然是甩不开了。见楚律不耐烦地要走,就说道:“王爷且等等。”于是翻身下马,行到甘棠身边喊了一声,“甘姐姐,小弟是必说。”
甘棠见是必字辈的,暗道自己所料不差,这是何家的人。
虚弱地点了点头后,甘棠又怅然地看了楚律一眼,心道楚律变了。
“甘姐姐,小弟从哥哥那学了一些医术,还请甘姐姐叫小弟先给你把脉,若得了风寒,那岂不是要人命了?”
甘棠听到风寒二字,便开始咳嗽。
此时顾漫之也糊涂了,没去想若怕甘棠得了风寒,何必说不叫人甘棠擦干身上,只把脉有个什么用,忙感激地对何必说说道:“还请何小兄弟快快给甘姑娘瞧瞧。”
楚律等人却没糊涂,看出何必说另有算计,就由着他去。
何必说伸手搭在甘棠脉上,随即神态复杂起来。
顾漫之紧紧地盯着何必说看,见他脸上惊疑不定,忙道:“何小兄弟,甘姑娘如何了?”
“咳咳,万般皆是命,就由着甘棠去吧。”甘棠咳喘道。
“……果然是他命不该绝,甘姐姐只是略动了一些胎气,并无大碍。”何必说收回手指,拿了帕子将手指擦干。
甘棠猛地睁大眼睛,怒道:“你胡言乱语……”不等她多说,她的话就被顾漫之打断。
“当真?甘姑娘你……”
“足足有三个多月的胎了,定是老天保佑,才叫他活得安稳。”何必说见顾漫之殷殷切切地看他,就慢慢说道,“只是甘姐姐若得了风寒,这胎儿怕是保不得了。”
“甘姑娘……”顾漫之心里又惊又喜,顾不得其他,忙去搀扶甘棠。
甘棠只觉围观众人的目光悉数冷嘲热讽地投在自己身上,耳边仿佛能够听到众人唾骂她“荡、妇淫、娃”“浪、女”……发狠地将顾漫之推开,咬牙切齿道:“你们冤枉我,我不是、不是……”
“甘姐姐莫动弹,小心小产……若小产,不独胎儿,甘姐姐身子受损,又兼风寒,只怕……”
顾漫之又听何必说这话,才被甘棠奋力推开的手又用力地将甘棠箍住将她抱起,咬牙劝道:“甘姑娘,你的身子还有……孩子要紧。”
甘棠捶打着顾漫之,又愤恨地瞪向何必说,心说自己吃过药了,且前头一月还来了葵水,怎会是有孕了?定是何必说冤枉她,因要从顾漫之怀中挣扎开,就又用簪子向他胸口插去。
顾漫之闷哼一声,却依旧不肯放手,祈求地看了甘棠一眼,又哀求楚律:“锦王爷,甘姑娘将宅院卖了,此时没有落脚的地方……”
“余大将军可愿意领了甘姑娘回家?”楚律问余大将军,心里也觉松了口气,暗道终于不用他来当坏人了。
余大将军早先在京中忙着逃命,后头来了益阳府又忙着处处于人为善,哪里听说过甘棠的事,只记得不知是谁说过甘棠是何必问、贺兰辞的小师妹,又是王钰念念不忘的前妻,更在益阳府内做了许多善事,因此便在心里高看甘棠一眼,方才也提议叫楚律带了甘棠回锦王府,此时见甘棠寡妇怀孕,且顾漫之那神态无疑说明甘棠的孩子是顾漫之的,忙道:“王爷莫开玩笑,还是送了她去庵里头吧。”若将甘棠带回家,不定叫旁人如何嘲笑余家。
楚律说道:“那就送到慈航庵中吧。”
顾漫之忙道:“王爷,山上湿寒阴冷,不利于甘姑娘养胎?”且她人在庵中,他这男子也不好过去照料她。
“既然她怀了你的孩子,那就交给你处置吧。”楚律不耐烦再管这事,回头看了眼那已经看不到的官船,便驱马绕过顾漫之、甘棠。
余家父子三人并武言晓等人忙随着楚律去了。
何必说立在顾漫之、甘棠面前,看筋疲力尽无力挣扎的甘棠愤恨地哆嗦着嘴瞪着他,不由地联想到了那自己不曾谋面过的叶宛然,暗道他污蔑甘棠有孕,也不知道会不会逼死甘棠?——看甘棠如今这番作为,定然是不会了。只是他这般行径与楚静乔又有何差别?不,应当是跟石漠风有什么区别,楚静乔便是有错,也只错在不该用那下作法子算计石漠风……
心里感慨良多,想到还要换了衣裳去北城墙外分饭,便再顾不得看顾漫之、甘棠二人如何,上马匆匆向锦王府奔去。
据说后头顾漫之带了甘棠去客栈里看大夫,得知甘棠并未有喜,顾漫之在甘棠床前跪了一日,随即不忍叫甘棠再受益阳府众人指指点点,便不顾甘棠反对,强横地带了甘棠走。
至此这二人下落不明,再不曾出现在益阳府、上京两地。
十几年后,偶然记起甘棠、顾漫之二人,石清妍问何必问可否知道这两人的下落,何必问只说了一句“美人还得配英雄,顾漫之算不得英雄,与甘棠并不相配”,石清妍听闻这话后,又寻了耿篾片来问,耿篾片只说山东的某个世代功勋人家的老爷娶了个嫁妆丰厚满身荷叶香的半老徐娘做填房,至于那为了甘棠抛弃妻子儿女老母家族前程的痴情人,下落再无人知晓。
不提这些后头的话,单说眼下石清妍等人上了船,因男女人数都多,于是就分开上了不同的船歇息。
石清妍在船上就不停地翻看楚律给她写的折子,窦玉芬这会子也想念起那送回窦家的窦飞琼了,不住地跟石清妍述说窦飞琼如今会站会喊娘了;萧纤妤忙着准备回家之后的说辞,在一旁坐着不插话;古暮月不失时机地又跟董淑君请教京城里头石家的事。
正说着,忽地就听铮地一声,隔壁的船上传出悠扬缠绵的《春江花月夜》,这曲子将初冬的寒冷、水上的湿气驱散,一瞬间仿佛叫人感觉到初春的清风、明月、雾霰。
“是漠哥哥。”古暮月欢喜地说道。
董淑君因古暮月这般欢喜,有些讪讪的,待听完《春江花月夜》之后是一曲《凤求凰》,又怔忡住。
古暮月此时顾不得再听董淑君说话,道声失陪,就披裹着披风,蒙了面纱向外头走。
石清妍见董淑君期期艾艾,窦玉芬、萧纤妤也同是一副想出去瞧瞧的模样,于是就点了头。
窦玉芬忙叫人在甲板上竖起屏风摆上桌椅,等外头准备停当了,才跟随石清妍向外头去。
待进了屏风之中,石清妍等人看向对面船上甲板,就见石漠风盘膝坐在甲板上弹奏古琴,那《凤求凰》早弹完了,此时换的又是一曲不知名的缠绵悱恻的曲子。
古暮月因也进了屏风里头,脸上满是叫其他女人厌烦的欣喜。
“石舅爷当真对古姑娘情意绵绵。”窦玉芬含酸带醋地说道,一船女人,就连石清妍也跟楚律分开了,他们这对小情人偏在这时候显摆他们的亲密;转而又想楚律怎地没石漠风这般风雅?弹琴道别总比那痴狂的踏歌好看一些吧?
石清妍心道楚律这宫里头出来的,怎就不会一样乐器呢?还不如他们这石家出来的多才多艺,对沉水说道:“叫舅爷换个曲子弹,来个沉郁顿挫的。”
“沉什么?”沉水一时没听清楚。
“沉郁顿挫。”萧纤妤重复道。
沉水答应了,就叫一媳妇冲着对面的船喊:“石舅爷,换一曲沉鱼的。”
石漠风弹琴的手一顿,险些将琴弦勾断,莫名其妙地看过去,见石清妍等人都出来了,心道自己弹给古暮月听的,这些女人凑什么热闹,“我不会沉鱼!”石清妍要看沉鱼落雁的,定是来找茬呢!
石漠风喊了一声,因喝了冷风,就咳嗽了两声。
“知己当真是妙人,竟然要沉鱼的,”何必问与贺兰淳在船舱中对弈,又瞅了眼那闭着眼睛念经不肯搭理旁人的胡云,“依必问看来,当是沉郁二字吧?”
贺兰淳笑道:“虽无青山,却有绿水。想来是锦王妃心绪低沉,因此想要听一曲沉郁的,待老夫去奏一曲给她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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