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进到这客房的堂屋里,就见余家兄弟两个殷勤地帮着搀扶贺兰淳,闻天歌在一旁坐着,似乎十分懊恼。
“早知道就不叫爹喝酒了。”闻天歌说道,何必问说他们酒量浅,于是她就盘算着只叫他们喝了十碗,就不叫他们再喝,谁知他们撑不住十碗。
闻天歌哪里知道贺兰淳、何必问喝惯了清淡的酒,这北边的酒,一是烈,二是石清妍为投其所好,送到西院的都是窖藏多年的佳酿,其中一坛子里头水早干掉了,只剩下了贴着坛底的极其珍贵的血红色底子。
楚律开口道:“贺兰大人听到了什么话,伤心至此?”依着贺兰淳的修行,便是大醉,也不至于指天骂地的这么不堪。
“天也,天也,我贺兰家到底造了什么孽?”贺兰淳又顿脚道,忽地听到楚律的声音,便踉跄两步,揪住楚律的衣襟,咬牙切齿地说:“我家阿辞自幼将长辈之言奉为圭臬,是才子中的才子,翘楚中的翘楚,何以沦落成了山贼?定是你教唆他的,定是你!”
余问津、余思渡二人错愕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贺兰淳,看他要跌倒,又忙搀扶着他。
闻天歌忙道:“爹知道了姓温的女人的事,就这样了。”因想不通这其中的曲折,便只以为贺兰淳是因有个儿子要杀亲子,因此伤心至此。
楚律闻言,立时便知贺兰淳这是明白贺兰辞远离京城是为了避开兄弟相争,于是忙劝贺兰淳:“贺兰大人莫心急,那山贼不过是贺兰一时兴起,他有出将入相的才华……”
“啪!”地一声,楚律脸上挨了一下,不由地愣住,除了石清妍,还没哪个人打过他,于是他怔愣住,心道贺兰家的子孙要害兄长要害亲子,为何挨了巴掌的人是他?
“都怪你,都怪你,倘若你远着他,他无处可去,自然要回了贺兰家!如今他走了,贺兰家留下个丧心病狂的玩意,定是你居心叵测,要害死我们贺兰家!”贺兰淳指着楚律破口大骂,又奋力地要甩开余问津、余思渡。
楚律冷了脸,随即又看闻天歌忽地又哭丧起脸来,便对闻天歌说道:“闻姑娘也喝了酒,且回了怡然楼那边歇息吧。”
闻天歌小心翼翼地问楚律:“王爷,爹到底是不是专门来给我们主婚的?我怎觉得他不喜欢我?”
楚律一时没想到如何答复闻天歌,便听祈年劝道:“闻姑娘,贺兰大人怎会不喜欢你,他要不喜欢你就不来益阳府了。他这是不舍得贺兰道长,养了这么大的儿子,就这么给了你,贺兰大人哪里甘心?”
“那我们养爹,”闻天歌茅塞顿开,只当贺兰淳是不满她跟贺兰辞两个离了他,便又凑到贺兰淳面前,“爹,你以后跟我们一起去放羊吧,我们养你。”看贺兰淳还在怔忡中,就又连喊了两声爹。
贺兰淳酒醉之中,早忘了还有闻天歌这么个人,又听人喊他爹——虽在家时没人敢喊他爹,但到底亲切一些,一时间也忘了自己有没有个这么大的女儿,便摸着闻天歌的头,老泪纵横地说道:“老天为何这般坑我!这是要叫贺兰家断送在我手上?不!老二这辈子也休想如愿,爹得叫阿辞回来!”
祈年忙道:“闻姑娘,快些将你爹送到里屋去。”
“哎。”闻天歌不知贺兰淳因酒醉的缘故早不记得她是谁了,只觉贺兰淳温暖的手摸在自己头上,便心花怒放,一叠声地喊着爹,赶紧哄着贺兰淳向里间去,到了里间,自有余家兄弟帮忙铺被子等等,祈年也不多操心,就又劝了闻天歌走。
待这边事了了,看楚律依旧摸着脸,祈年小心地说道:“王爷回去歇着吧。”
楚律嗯了一声,心道这下子不用提拉拢贺兰淳了,酒后吐真言,贺兰淳定是心里将贺兰辞如今的遭遇都算到他头上了。苦笑一声,对祈年说道:“你且留下看着,若为避嫌,便再叫了几个人来。万万莫叫贺兰大人醉后受了凉,着了风。”
“是。”祈年答应道,便送了楚律出去,回头又叫了赵铭家的几个媳妇婆子过来一同守着。
守到四更天,就听人说秦柔过来了。
祈年因并未犯困,便请了秦柔过来,见秦柔比早先削瘦许多,便笑道:“这样晚了,秦姑娘没歇息?”
“嗯,贺兰大人如何了?”秦柔问道。
“秦姑娘放心,贺兰大人已经无碍了。”祈年说道,说完,心想何时贺兰淳跟秦柔有了交情,就叫她半夜过来亲自探问。
“还请祈年姐姐借一步说话。”秦柔说道,瞅了眼赵铭家的等人,便跟祈年出去了,到了廊下,又低声道:“有一事,还请祈年姐姐拔刀相助。”
“秦姑娘客气了,不知是何事?”祈年先不急着答应。
秦柔低声道:“待要送我回京的时候,王妃可否请贺兰大人领着我上路,待进了京,先叫我去贺兰家坐一坐,再去拜见了母亲,然后再进宫。”
祈年会意,心知秦柔这是唯恐自己进了京城便人单势孤,因此想要借了贺兰家的势,于是笑道:“这是小事,你是我们锦王府出去的,锦王府自然要替你筹谋。我虽不敢斗胆替王妃答应,但这举手之劳,王妃还会替你做了。”
“多谢你,多谢王妃。”秦柔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如今楚静乔顾不得折腾余君言,余君言便总在她耳边说些宫里如何如何,太后如何如何,叫她不曾入宫就先有了怯意。
“秦姑娘快些回去歇息吧。”祈年含笑道。
秦柔的事已经了了,又怕惊动了余君言,便赶紧回了自己的住处。
祈年在这边守到了天亮,见贺兰淳并无大碍,方才离去。
待祈年走了一会子,贺兰淳梦中口渴,便醒了过来,醒来后,见屋子里有余家兄弟守着,虽说此时余思渡已经趴在案上睡了,但这份心意还是到了。
“大人可要喝水?”余问津看贺兰淳起身,便忙问道。
贺兰淳点了点头,心道余问津当真是个好孩子,余思渡的性子倒是跟他们老子一样,就着余问津的手喝了水,不急着叫余问津去歇息,便问起昨晚上自己醉后的事,依稀记得自己在留客天中胡闹,闹得一群官员出来劝说自己。
余问津见贺兰淳问,便将昨晚上贺兰淳动手打了楚律的事说了。
贺兰淳怔住,又问余问津:“老夫打了锦王爷之后,锦王爷是什么脸色?”
余问津忙道:“锦王爷脸色很是不好,但还是叫祈年姐姐留下领着人照看大人。”
贺兰淳听了,因头疼的厉害,便又躺下,心道这锦王爷当真心宽,他借酒撒疯,他也没有甩袖离去。如今贺兰辞生出这么些事来,老二人在京中自然要借题发挥,到时候贺兰辞定然不能再回了京中,既然如此,自己就留给他一个空空的贺兰家,看他一番算计,最后又算计到了什么。
“问津小后生想拜那孽障为师?”贺兰淳躺在床上问道。
“是,晚辈十分仰慕贺兰道长。”余问津忙说道,殷切地看向贺兰淳,看贺兰淳虽不立时保证替自己说情,但也轻轻地点了头,不由地心中大喜,心道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到了日中十分,贺兰淳巳时初刻便去楚律书房等着赔罪,等了不过一刻,便见楚律急匆匆过来了。
昨日石清妍虽说了不用楚飒枫、楚飒杨两个日日请安,但这两个小兄弟依旧一大早就去了蒲荣院里等着,沉水、祈年不敢再叫醒他们二人,就劝说这两小兄弟先回去,这二人不肯,一直守在门前,便瞧见了楚律巳时才从石清妍屋子里出来的一幕。
楚律心里一边想着大抵自己这伯父在楚飒枫、楚飒杨心里成了那昏庸贪色懒惰之人了,一边见贺兰淳屈身要下跪,忙伸手拦住他,笑道:“贺兰大人这是怎地了?昨日的事,还容贺兰大人许本王辩解一二。”
贺兰淳惭愧道:“听闻昨日下官一时糊涂,对王爷动了手。”
楚律说道:“本王要说的正是此事,本王早先并不知贺兰出关是做了山贼,待知道时,他雅道人的名声已经响了……”
“那孽障是雅道人?”贺兰淳脚下一软,心道贺兰辞竟然就是那叫人闻风丧胆的雅道人?说来也是,除了他,哪一个道人又称得上一个雅字。
楚律暗道这回算是他说漏嘴了,忙补救道:“本王对贺兰之事,虽有愧疚,但此事断然不能全怪到本王头上。且贺兰的雄心壮志都在益阳府,如今益阳府吞下亘州府已经是指日可待,本王断然不会令贺兰大人领了贺兰回去。若是贺兰大人想说服贺兰随着你走,本王也会劝说贺兰留下。”
贺兰淳怔住,忽地醒悟到楚律这是为昨日挨的那一巴掌委屈,又不好跟他计较,因此便替自己辩解贺兰辞成了盗贼一事,惭愧道:“王爷何必这般说,下臣今早醒来,思来想去,也料到温雅能悄无声息地从贺兰家离去,又能被那畜生追杀十几年,此事就断然不是那畜生一人出的手,而是贺兰家一群狼子野心之徒一同勾结弄出来的事。既然如此,下臣决心叫那些胆敢欺瞒下臣的狼心狗肺之人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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