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样做还有个潜台词就是，七城联邦已经将新月国度当成与自己等同分量的对手了，之前说要审判他的口号，已经被法师们给吞回了肚子里，当然是和着血一起咽下去的。
战争失利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即使是朱利亚诺起义时期，白城也没有如此颓丧过。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冲击，白城的居民突然发现自己不再站在世界的中心了，原本可以用一种世界主宰的身份看待国际事务，现在这种身份已经失落了，然而新的定位却还没找到。尽管人们还是照常生活，然而精神气质上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是他在国立魔法学院观察了一天的结果。过去学院里的学生们所带有的那种天然的自信与乐观已经消失了，大多数人表现出的是忧虑和严肃，考虑到国立魔法学院与法师议会的密切关系，很多学生家中有人身居高位，会被政治外交波及的如此严重，也在情理之中。
陪他在学院里参观的是索伦。这孩子在见他之前肯定被交代了很多事关国家荣誉民族存亡的大事，本来索伦那么一个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无忧无虑的人，居然也能紧张局促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他阻止了对方试图开启一个蹩脚的话题然后扯到外交人员交代对方问的问题上，他没有准备好合适的外交辞令，也不耐烦用那些跟打哑谜似的矫情语句跟自己的学生对话。因此他只是让对方帮他推着轮椅，在学校里四处转转。
因为外表非常醒目的缘故，他和索伦在校园里参观的时候，常有学生驻足围观，那些眼神很难说得上是友善。白城的学生对他的态度很复杂，他从那些孩子们的眼神中看到了反感——或许是因为政治宣传的缘故，他在白城人心中的形象称不上好，但又有着敬畏——他独自一人歼灭整只飞艇军团的事迹已经传开了，虽然法师们一再强调他是借用了某种不光彩的手段，其实他本人根本不是个法师。最后在极少数人中，他看到了艳羡。
他听到学生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他的身份。少数高年级的学生告诉师弟师妹们，曾经他在这所学校教过书。他惊讶于这里的人们还记得他，自他离开白城，兴许有十年了吧，时间过去的越多，他越不擅长去记忆，当转眼之间千年万年都过去的时候，时间对于一个人而言更是毫无意义。
如今索伦已经是个沉稳干练的男子汉了。新月国度和七城联邦之间的贸易受政治影响太大，两国之间的商贸往来时好时坏，而且随着魔晶贸易日益被元素大师收归国有，索伦的家族也日渐衰微。而索伦的大哥并没有如父亲原来期望的那样进入法师议会的核心部分，而只是在政府的外围打打下手，这个家族早已不复往日的兴盛。
然而由于他和索伦的关系，这孩子还经常被政府叫去问话。法师议会没给索伦什么头衔，甚至有点怠慢，仿佛呼之即来挥之则去似的。因此索伦的眼中，藏有一种异常复杂的情绪，那是这孩子在学生时代所不具有的，尽管对方很小心地隐藏起那股莫名的情绪，但他还是能察觉到。
当他们路过以前经常一起喝下午茶的那个食堂外面时，他望着自己和三个最亲近的学生曾经坐过的那张桌子。现在它还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他来的缘故，特意按照过去的方式布置了，尽管这十年间这食堂可能已经不止装修过一次了。
可当年曾经坐在这里的人，却再也不会回到过去了。
朱利亚诺和博尔基亚已经永远离他们而去了，索伦也已经不是过去的索伦，至于他自己，他也说不清究竟是变了还是没变。
曾经他以为，只要自己与世无争，那么便不会有世俗的烦恼来打扰他。不幸的是，他错的很离谱，自己确实还在意些什么，顾念着身边的人，与世无争不能让他周围的人获得安全，这种懦弱的心态只会让他一次又一次地错过挽救命运的最佳时机，而不得不让身边的人被卷携进命运的洪流中，甚至连他自己也身不由己。
为了能够保护住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人，他必须和这世界上的人争点什么，挣得活命的机会，他必须参与到命运中，才能改变命运。现在他走到了这一步，却又将自己和自己所关心的人放在了对立的阵营。
或许人这一辈子，就是在自己的身边画着一个又一个的圈，圈内是自己所珍视的人，是要尽力去保护的。有些人在自己的圈内，自己却没在对方的圈内，终究还是陷入了不可避免的敌对。
法师们都是很聪明的人，他们知道索伦是他的软肋，面对自己的学生时，他总会不自觉地心软。然而他在这里，所代表的却不仅是自己，还是整个新月国度，他的职责是成为新月国度的人格化象征，维护国家的利益，为此个人情感与需求，也只能退让到一旁了。
谈判的时候，他面对着两列的法师和端坐在会议桌最顶端的元素大师。为了避免无意义的试探，他先为战争做了定性，“这是一场法师之间的战争，是两种理念的交锋。”
在座的法师们纷纷议论起来，然而元素大师却首肯了这个观点，“继续。”
“您所代表的，是过去的学术理念，尊重学术创新与保护知识产权。我所坚持的，是全新的理想，是版权开放与知识共享。我们所主张的，是互相冲突的，然而我们都是文明人，并不需要用原始的手段来解决理念的不合。”他直接切入了核心命题，盯着元素大师的反应。
“你的阐述很准确。”对方微微颔首。
“我无意说服您放弃您的观点，但我主张那些支持我的人，应该有追求自己的真理的自由。”这是他预先就想好的底线，他不可能毕功于一役，要元素大师和其他版权法的拥护者立刻放弃版权法是不现实的，但他可以争取有限的宽容。
“任何对自由的追求，只有当它并不妨碍其他人追求自由的时候，是真正自由的。”大师巧妙地驳回了他的观点，“你可以追求你的真理，但不能伤害到我追求我的真理，而你对版权的漠视与对法律的肆意践踏，已经妨碍到了我追求我的真理。”
“这很难被定义为是一种妨碍。”他叠起了双手，试图寻找对方话语中的突破口，“既然我们的最终理想是一致的，那就是实现法师群体的更大的利益。我们只是采用了不同的方式，而任何一种都可能实现我们所追求的最终理想。”
“如你所说。”大师没有反驳这一点。
“我提议用事实检验那一种路径更高明。”稍稍向前倾了倾身子，他注视着对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我以晚辈的身份向您挑战，伟大的前辈，依照传统的法师决斗仪式，失败的一方当接受对方的条件。”
这个条件在会场掀起轩然大波，法师们愤怒地抗议着，要他收回这条提案。然而大师却压下了所有的声音，“如果你失败，则新月国度当接受版权法。”
他点了点头，“如果您失败，请允许新月国度拒绝版权法的干涉。”
“这是个公平的裁决。”
☆、86第十五章(5)
“大师,这是个针对您的阴谋！”他的老朋友，第一家族的漩涡胸针立刻跳出来反对。“根据我们的调查，此人可以用一种不可告人的手段瞬间获取极为庞大的魔法力量，但那种力量并不是属于他本人的，而是依赖于大炼金师艾布拉姆的成果。”
“如您所见，由于这具身体的先天缺陷,我无法调动魔力。”他对这种刁难早有准备，“然而我们所要证明的,并非我们个人的实力强弱，而是我们所主张的理念能够为魔法世界带来的益处。让一个原本无法使用魔法的人能够接触到这种伟大的知识,它应该是对魔法领域的整体发展更有帮助的，我不认为这条足以成为拒绝决斗的理由。不过为了保证决斗所证明的更多是魔法知识发展的高下，而非力量的强弱,我自愿接受一定的限制，只调用总额不超过某个数值的魔法能量，而这个数值可以由你们来决定。”
法师们对他的让步感到满意，他们商量了一个在他的计划内的数值——考虑到如果这个数字太低了，是对元素大师的侮辱，太高了，又不利于七城联邦获胜，它的大概范围几乎是很容易就能猜出来的。
“据我所知，你的惊人实力主要来自于空间魔法，而空间魔法主要来自于几何学者的创造，并非由你的学术理念所带来。如果你要证明你的理念更加正确，那么就不能在这场决斗中使用空间魔法。”漩涡胸针阴险地又补上了一条。
他沉默。如果不使用空间魔法，在遥远的白城，他是无法与魔法网络联系上的。“很抱歉，由于白城暂时还没为魔法网络所覆盖，如果没有空间魔法的辅助，我没有办法使用魔法，但我可以保证除了调用魔法能量以外，不在其他方面使用空间魔法。”
法师们还想再谈条件，却被元素大师压制住了，“我很好奇，你哪里来的信心，能够在接受这么多苛刻条件的情况下战胜我。”
他望着对方，从大师的眼中看到的是一种不输于年轻的人的旺盛的好奇心与竞争力，似乎对方之所以接下这个挑战，并不是因为这场决斗事关两个国家的未来，而好像单纯地就只是因为难逢对手，所以对每个剑走偏锋的人都怀有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