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利用他故意给公主难堪这种事,已经超出了不愿亲近的程度,更像是带着侮辱的故意捉弄。他慌忙从走廊离开的时候,还听见那些女仆的闲言碎语:
“本来就是个贱货,还装纯呢,装给谁看啊真是。”
“好像先知大人对她挺有意思的,真不明白大人怎么会对这种人如此关心。”
“指不定跟她母亲学过几招勾引男人的秘法呢,连先知大人都着了她的道。”
他轻咳了一声,那些女人赶紧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这些恶仆也太过分了点。公主的母亲当年因为政治斗争而被牵连,以一个过分侮辱性的罪名被处死。库萨教徒对女性的纯洁非常看重,女性不能佩戴饰品,就是因为库萨教认为饰品让女性显得□,女性在公开场合不能露出头发也是类似的原因。按照库萨教的观点,女性应该自尊自爱,不要做男人的玩物和陪衬品,不要在外表上故意取悦男性,而要将自己打扮得端庄优雅,也就是要穿那种可以罩住全身、不显露出凹凸有致的身材的长袍,而且以庄重的黑色为最上。
如果说女性将自己打扮得稍微漂亮点都是不道德的,那么通奸简直就是罪大恶极了,放在古代,那是要被人用石头砸死的。不过王后毕竟是王后,不能任由暴民侮辱玩弄,所以被判了斩首。但民间对这样一位女性仍然是相当不齿的,连带着这个保不准是奸夫后代的公主也一并瞧不起了。这些或许是刚进宫的女仆知道这些传言,对自己的主人多有不屑,倒是可以理解,但故意羞辱,又不以为耻地在背后说这样的闲话,已经超出了他的容忍范围。
考虑到这毕竟是别人家的仆人,他一个外人不好僭越去管教,最终他还是没说什么,甩甩袖子就走了。等公主换好长袍出来与他面谈的时候,那些仆人也是站在旁边,用一种看笑话的方式打量着他们两个尴尬地沉默着,想来公主早已知道这些仆人的恶行恶言,只是无力管教。
所以他只是谈了婚礼的事情。对话期间一直低着头,只能瞧见粉红粉红的双颊,公主穿着库萨教徒最标准的服装,黑色的蕾丝边纱巾包住长发,宽松的层层叠叠的轻纱黑袍拢身,宽大的袖子遮住了手臂,只露出粉嫩的指尖。这样的服装配上那洁白细腻的肌肤和面部深邃姣好的轮廓,竟让他感到有些口干舌燥,深感库萨教说是用这样的服饰避免女性对男性的诱惑,却反而用一种禁欲式的美感将诱惑增强了无数倍。
充当伴娘的邀请让对方更加羞涩不已。他这才发现这个话题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对于最虔诚的那种库萨教徒而言,女性在结婚之前不能让除了亲人以外的人看到自己的相貌,更别提全身都被人给看了个遍了,而西式的婚礼中,伴郎和伴娘也有点形似新郎和新娘的关系,在对于西式礼节一知半解的阿卡莎人看来,手挽着手站到了僧侣面前,那就已经是夫妻了。
最后他只能提出以后再议,然后就狼狈地逃出了公主的地方。
走在路上,思来想去他都觉得不对劲,自己来之前已经向公主通报过了,为什么公主偏偏赶在这个时候洗澡?难道是仆人没有传达?而且从浴室出来刚好就遇上几个女仆在议论纷纷,也未免巧合得有些蹊跷了,真要议论,等他离开后再议论也不迟,卡在他必须经过的走廊旁边说这些话,简直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他总觉得有种被算计的不舒服的感觉,于是又折了回去,从后院绕了进去,找到了刚才参与闲话的一名女仆。
那女仆看到他吓得颤抖不已,他问对方究竟是受人指使,还是果真如此巧合时,对方也是唯唯诺诺,不肯说一句话。最后他不耐烦了,强行命对方起身,捏着对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他命令道,“如果你说谎了,我会知道,如果你不说话,我就按我的理解来处置你。”
“大人饶命!这都是公主事先安排好的,我们也是没办法,公主说我们如果不照着她说的做,她就去国王那里说我们欺负她。”那女仆眼泪汪汪的,却是没有半句谎言,“一个女仆如何能跟一名公主相比?国王怎么可能相信我们的解释?我们都是在她的威胁下才如此表现的,那些话都不是我们真心想说的,求求您明鉴啊!”
“你们这样诋毁我与她的关系,不怕我当场追问你们的责任么?”这才是他特别想不通的地方,库萨教尊奉先知的传统很深,按他的身份,不该被人这样污蔑的。
“怕,怎么能不怕?”女仆抽了抽鼻子,“公主都安排好了,说您要是追究下来,她会替我们求情的,到时候就算大人您执意要责罚,也多半是从轻发落,公主许诺说这样便会给我们补偿……”
他脑补了下自己要求处罚女仆,公主却表现得各种善良慈悲宽宏大量的模样,顿时觉得倒尽了胃口。
松开手,任由那女仆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地乞求他救赎她那充满罪孽的灵魂,他抬起头,却看见公主带着几名通风报信的女仆匆匆忙忙地赶来,看明白事态之后便停住脚步,警惕地望着他。
“我……”对方试图向他解释,但他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兴趣听,便离开了。
☆、51第九章(7)
“老师似乎最近和我妹妹来往频繁?”一次在宫中散步时博尔基亚提到了这件事,“您觉着娶她为妻如何?”
他难以置信地瞥了眼看上去不像是开玩笑的国王,“如果你对你的婚姻不满意,也不要殃及我么,同态复仇现在已经不流行了。”
“有这么糟糕吗?”国王陛下像是被逗乐了。“你觉着你妹妹和我妹妹哪个更好些?”
“一样都糟到不能再糟了。”他满心郁闷地回答。
“看样子我应该为我的婚后生活担忧了。”博尔基亚咂了咂嘴,倒是没看出半点忧愁,“看老师平时对妹妹的宠爱,还真没想到您会这样评价她。”
“她只是个孩子。”说到妹妹,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那姑娘一点成为王后的觉悟都没有,“但她到底还是我妹妹。”
“了解。”对方点了点头。
其实公主殿下并没有那么糟糕。相比锐意改革的博尔基亚,公主一直坚持扮演着传统的维护者,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地按照最严格的宗教要求装扮自己,每天都会出入宗教场所——事实上就是他所在的智慧圣殿——进行祈祷和念经,除此之外不出现在任何公共场合。博尔基亚积极为富商谋利益,并促进魔法工业的引进时,公主则维持着简朴、斋戒的生活,将国王拨给自己的生活费大多都捐给僧侣们,用于修葺寺庙和救济穷人,据说如果现在走到靠近城墙的贫民区,那里拿着破碗领取每日的口粮的贫困至极的人都交口称颂着公主殿下的圣明。
这无疑是种非常精明的政治作秀。公主殿下争取的支持者大多是反对改革的守旧派,像是德高望重的僧侣,血统高贵的贵族,乃至一些手工行会的领袖——他们往往是虔诚的教徒,将统治者最高的美德视为尊奉先知之名而非勤勉治国。而公主又毫不越界地恪守着女性不参与男性事务的戒条,尽管拥有着可观的拥护者,却从不因此干政,相当于是替国王陛下稳定了因改革带来的社会动荡,也减轻了改革可能会有的阻碍。
因此现在看来,这样一个公主嫁到外国去就有点可惜了。
他倒是明白博尔基亚对公主难以说得出口的感谢,但他一点也不想让自己变成国王陛下感谢的方式。
或许他对公主殿下的反感只是一种不理智的情绪作用。事后想来,他认为自己确实没有道理因为这样的事情责备公主,虽然手段仍需商榷,但毕竟公主无意伤害任何人,只是过于迫切地想抓住他这根稻草而已。如果不是他半是无意地和国王陛下提了这么一句,或许公主殿下还住在那个小破房子里,日日忍受着宫内女仆的刁难与欺侮。而他们二人之间不过是点头之交,更无利益关系,刚刚得势、除他之外再无倚靠的公主殿下想要拉近他们二人的关系,倒也不足为奇,选取的方式,大约也是依着对他们初次见面的情况的猜测而来的。
但他看到这么个人就是不舒服。
他会更喜欢坦荡磊落之人,像是妹妹这样,人虽然不成熟,也经常闹些让人无奈的事情,但终归是个率直的人,心思单纯。而公主殿下这样工于算计,善于做戏,还总爱在小地方谋点小利益,待人也是用小恩小惠加以笼络,虽然无害于人,终究是叫人反感的。
不过他并没有收回对公主的邀请,现在婚礼上伴郎伴娘的人选已经公布了,更显得他和公主殿下的关系暧昧不清。
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特别让他郁闷。一般女人靠着亲人以外的男人的关系上位,多半是要被人说闲言碎语的,特别是在库萨教的传统下。但他是个例外。世人都相信先知在道德上是完美无暇的,因此和他关系密切的女性非但不是狐媚,反而是清白贞洁的,或者说正是因为在道德上的高尚,女性才会被他所看中。而公主殿下急于拉近与他的关系,除了争取守旧派的支持以外,很难说不是出于这样的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