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我不够漂亮么?还是因为那些流言?”女孩轻轻印了印下唇,“那些人总是那么说,倘若朱利亚诺之类的男性取得了什么成就,他们就赞赏他的勤奋与努力,而我这样的女性如果走上高位,却要被说成是以色事人的结果。”
“如果你不将那些事当做污点,别人就不能用它们来攻击你。”他想了想,这样回答对方。“除非你先瞧不起自家,否则没有任何人能够瞧不起你。”
贵族只喜欢和贵族打交道不是没有道理的,并非瞧不起平民,而是平民出身而后走上高位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那么些敏感之处。朱利亚诺也好,贝蒂娜也好,他们都是非常出色的人,比普通的贵族子弟更加杰出,但他们都对这个社会怀有一种怨恨,认为社会欠他们什么,并且将这种负面情绪的矛头对准了身边的人或者上层社会。贵族在批评社会的时候,是一种希望自己能让它变得更好的心态,这是充满责任感的行为,但平民去批判社会,往往是将自身的不幸归结到外部因素上,推卸责任,发泄不满。然而社会是由贵族和平民共同构成的,不去肩负属于自己的责任只会导致社会矛盾的难以消解。
他承认贵族限制平民进入统治阶层有维护自身利益的可能,但真正的大贵族不会畏惧于平民的挑战。贵族的荣耀不是来自于欺侮平民,不是通过某些生活上的选择的差别自抬身价,这些都是并非真正拥有权势者的拙劣模仿。贵族的崇高在于他们的使命与责任,并且因为他们占有社会中的大部分可支配力量,而能够去履行自身的责任。
责任的行使的源泉在于爱,而不在于恨。爱是一种创造性的力量,它为社会带来更多的幸福。贵族会倾向于有秩序的利益交换和彼此妥协,因为他们并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祖国变得满目疮痍。而恨是一种破坏性的力量,它能够给一部分人带来满足感,但同时会给更多人带来伤害和痛苦。当朱利亚诺选择以暴力的方式扞卫自己的权益的时候,他明白自己无法再劝阻什么,一名贵族会想着实现这个目标的过程中会牺牲多少人,但平民不会,因为平民对自身的定位就是被牺牲者,被压迫者,被剥削者,他们将牺牲他人当成理所当然的行为,嘲笑着贵族的优柔寡断。
平民是有活力的,他们积极进取,努力向上攀爬,贝蒂娜就是这种行为的典型。他无意批评对方上位的手段,那是对方才智的展现,而统治阶层需要这样有才智的新血的加入,让整个阶层能够保持生命力。然而平民上进的动力是来自于恐惧,很少有人能超脱这种人类固有的非理性因素,他们恐惧自己回到过去那种难以启齿的生活里,否定自己的过去,将出身贫寒当成污点,竭力与之划清关系。他们的内心是如此的黑暗,以至于他们将自己的阴影投射到其他人身上,以为自己不断地遭到攻击与侮辱,而实际上,这些都是他们的内心带来的。
除非去面对这种恐惧,接纳带来恐惧的根源,否则恐惧是不会消失的。向上爬是逃避恐惧的手段,然而无论他们获得多少权势,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都会在内心的焦虑中饱受煎熬,不得不去攫取更大的权势,永无止境。这样的人掌握了国家的力量,究竟会将其中的几分用于造福人民,又将几分变成获取更高权力的资本,将人民的血汗拿去填补内心的沟壑?
他不知道贝蒂娜能不能克服自身的弱点,但这个女孩显然是极聪慧的,稍微想了一下就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向他点了点头,“感谢您的告诫。”
“我比较好奇的是,女权主义的口号对你而言,究竟是一种拉拢势力的手段,还是你的政治理想?”事实上他会答应这次见面,主要也是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我的手段也是我的理想。”贝蒂娜拨了拨垂下的刘海,谈及自己所擅长的领域让这位姑娘更加闪耀着自信的光彩。“作为一名男性,您恐怕很难理解女性在这个社会所遭受的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如果我不去改变人们对女性固有的轻蔑态度,那么我自己在政治上所能取得的成就也极为有限。”
“你是个诚实的人。”他肯定道。
“你相信我?”对方似乎感到有些意外。“即便是我的许多合作伙伴也认为那不过是我拉拢人心的方式。”
谎言是种很容易被看穿的东西。有些受过训练的人能够控制自己的瞳孔,呼吸和手指的无意识动作,从而让谎言看上去无懈可击。然而言语是有魔力的,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现实,而语言的魔力会带给个体现实一定的冲击,无论这种冲击是多么的细微,都会在个人的场域上造成一定的波澜。他既然可以感知每个人的灵魂,那么看出一个人有没有说谎也就不值得惊讶了。
不过他不打算这样告诉对方,所以只是简单地回答,“我相信你。”
大约这番对话稍微鼓舞了对方,那姑娘试探性地问道,“我不知道你对女权运动有兴趣,听您的妹妹讲,您似乎对我们的一些观点不太赞成。”
“我赞成不赞成不重要,我妹妹相信你,相信这些观点,而我不希望她的满腔热情最后落到空处。”
“有些时候我还真羡慕你的妹妹。”对方无奈地摇了摇头。
思索了一阵,他决定给对方一点小小的帮助。“如果你要进入政界,优先为女性法师争取利益会比较有利于你获得足够的支持,而军功将会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你是指文恩港的□?”贝蒂娜对时事自然了如指掌。“那只是件小事,议会根本不关心,之所以还没有解决只是因为赶上了假期,再加上法师的行政效率向来如此低下。”
“文恩港只是个开始。”他点到为止,不再多说,招来服务员付了帐。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贝蒂娜突然叫住了他,“您真的不再考虑下么?我是说,您毕竟你还在单身……”
他望着对方满怀期待的眼神,拿拇指揩去玻璃碗上凝结的水露,勾起对方的下颔,用湿润的指腹从对方唇上抹过,将唇膏的色泽擦掉,“如果你不画这么浓的妆,我会多考虑一些的。”
☆、33第八章(2)
“哥哥~你居然这么快就把贝蒂娜追到手了,好迅速啊~”第二天的时候他就遭到了妹妹虎扑式的突然袭击,然而比女孩重量日增的身体而言,这个消息更像是当头一棒,让他有点发懵。
“这是哪里来的传言?”他将妹妹从脖子上拽了下来,那姑娘看上去似乎开心得有些过分了。
“全校都知道啦~谁让你在公共场合对人家女生做出那种动作的,别人想不知道都难啊~”妹妹坐在他的腿上踢着鞋子,抓起他的一绺长发在手中把玩着。
“你这么开心是为什么?”他深深有种被自家妹妹打包卖了的感觉。
“因为哥哥终于嫁出去啦~”女孩举起手臂欢呼起来,“贝蒂娜姐姐可是个大美人呢,多少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啊,追她的人可以从学校的东边一直排到西边去了。而且人也很好,哼哼,以后哥哥要是欺负我,我就跟嫂子告状去~”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他浑身无力。
“讨厌~哥哥太坏了!欺负完人家还耍赖!”妹妹又开始在他怀里拱来拱去,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把这姑娘养出小猪的习性来的。“你说,偷看人家情书的是不是你?不让人家谈恋爱的是不是你?格莱斯说你对他很有意见呢,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去欺负他了?”
格莱斯?他想了一会儿才回忆起这是哪号人物。“格莱斯很可能会成为第一家族这一代人的领袖,你跟他不合适的。”
“哼哼哼,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去欺负他了。算了,”女孩大度地一挥手,“看在你是我哥的份上姑且原谅你,没有下次了哦~”
总之,这就算宣告了他和贝蒂娜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开始了。
东部农民起义正式爆发,与南部沿海地区的困局形成犄角,国内的局势开始紧张起来。索伦已经好久不出现了,如今正是军火紧俏的时候,那孩子是没有闲功夫坐在这里的,博尔基亚这段时间几乎都在和新月王朝来的人商议大事。不过两人的学业基本上没什么耽搁,因为如今学校里的老师也都不来上课了,那些在议会上有席位的法师们三天两头地坐在一起开会,因此相比外界的焦虑不安,学校内反而是一派放羊的景象。学生们平白多了个假期,刚好又跟丰收节紧挨着,大有种将丰收庆典继续下去的氛围。
至于朱利亚诺,自从他将那孩子的弟弟接来白城后,再没见对方回到过学校。
学生们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但外面的人是了解的。随着物价的非理性上涨,尽管法师对媒体的控制极为严密,但各种外界的消息还是传到了白城。不仅仅是首都,七城联邦里的几个主要城市都出现了粮食恐慌,东部产粮区□,南部入海口遭到封锁,确实是对联邦粮食储备的一个挑战,但更严峻的危机来自于得不到准确消息的群众的以讹传讹。单单是他们炼金作坊里就有三个流言的版本,没有一个是接近事实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