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繁景 (渡狸)

我万万没料到他会如此突然地用着这么温柔的语气，来揭开我养了三百年的伤口，血淋淋的模样不禁使我差点忘记了呼吸，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甩袖离去。

他一把拉住我的袖子：“牡丹，牡丹，即使你忘记了以前的事情，但凉也绝对不会害你的......”

眸子中带着惊人的热度与坚定，使我迟缓了脚步，竟真的愿意信了男子的话。他缓缓而道，于我如旧识一般：“牡丹，我不愿意瞒你，凉也喜欢了一名女子，但她生生世世却只愿追随于一人，只因着三百年前的那一世纠葛便许下了生生世世，凉也心痛，凉也却拒绝不了她.......牡丹，她喜欢的那人便是......”

他看着我，并没有继续说出那两个字，但我却已知晓。

同时，便也知晓了他所爱的女子是谁。

“牡丹，你还是爱他的吧，即使被他无情抛弃，即使过了三百年......”我无法反驳，讨厌的话语哽咽在喉咙中却始终无法畅快地说出口。

“牡丹，要是再回到三百年前，你能够做到让他爱上你么，让他爱你，让他忘记那个女子，他于她便能解去那生生世世的纠葛，你也能够放下心中积攒了三百年的苦楚，了了一桩心事了吧......凉也便让你无忧无虑地投胎往生，牡丹......牡丹，可愿帮我，也帮帮你自己......”

他道，眸子盛满了一种名为期盼和一种名为可怜的东西。

他的话，后来我大都已经忘却了，只记得神色迷离地将视线转向一旁时，我似乎见着了阎王的身影，消失隐匿在暗处。

正文 第七章 执念成魔

小封气势汹汹地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帮孟婆打下手。

地面上近段时间似乎发生大战乱了，每天往桥上过的，多是缺胳膊断腿的铠甲士兵，愣是生生地挤在桥上，一拨又一拨，孟婆的汤药供不应求，老人家愁眉苦脸的。

“繁景，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他质问道，愤怒不堪。

“他答应我让我往生。”我舀起一碗汤，递给案前的那个女鬼，她的脖子上有一条刀痕，鲜血直流，容貌清丽，表情哀戚，手中抱着一把军刀，时不时地往回看看。她眉眼凄楚，语带哀求：“我可不可以不投胎，我想等他......”

“情情爱爱不过一场虚话，来生来世你又会执着于另一个人想要等他，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你便将什么都放下了，何必一念执着......”我碎碎道，漫不经心，并不看着那女鬼，可她却已经听得满脸泪痕，细软的柔夷接过汤药，和着自己的眼泪喝了下去，放下碗，便是说不出的迷离与茫然，眸色空洞。

“呵——！”小封在一旁冷笑，“花繁景，你骗得了自己骗不了我......”

“说什么为了投胎往生，若真执念于此，我万万不信只有这么一种方法才可行，说到底，你自己心里面也在希冀着吧！希冀着那个男子真的会爱上你！希冀着自己的付出会有回报......你还真是虚伪！何时也会冠冕堂皇地找理由了，你就忘记他当初无情地烧死你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么！你作践了自己一次还不够，非得作践自己第二次......”

“啪——！”小封最终还是住了口，我意识回来的时候，小封的头狠狠地偏向了一边，脸颊通红，嘴角还挂着一丝血丝，眸子幽深晦暗得惊心动魄。我心口一颤，就要软下身子去——我居然打了小封！！

道歉的话语说不出口，我生气于他的口不择言，但我更生气于他说得如此不堪却每句都说中了。小封擦去了嘴角的血丝，并没有回头，整个奈何桥上静的似乎能够听到针落之声，大鬼小鬼眼里全然没有了看八卦的新奇感，无不战战兢兢，长吁短叹。

“好！很好......花繁景，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他道，转身便离去，头也不回。

我僵在原地，指尖冰冷，直要冷到心底深处。身前站着一名孩童，看着我，直要吓得哭泣的模样。

闻得孟婆在我耳边一声轻叹：“哎，太多的执着便成了执念，你亦然，他亦然......”

我默然不语，我是知道小封为了让我走出阴霾做了多大努力，花了多大心思的，所以我能理解他方才的愤怒心情。但是小封，我无论如何也骗不了自己，我爱他，我一直爱他，即使我知道这很傻，很卑微，但是我却阻止不了自己的心。如果能有再一次的机会，那么无论我是否或成功，无论我是否能解脱，那都不再重要了，我到时候应该真的能够放下了，无怨无悔。

所以对不起，小封......

小封于我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了，但就像小封有瞒着我的秘密一般，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我也会有自己想要执着的事情。

小封气来得快消得也快，纵然他还是没有能够同意我的决定，但他却是着世上最将我的安危放在心上的人。一如现在，他虽然还是冷言冷语的模样，表情执拗：“给，拿去......”

“恩，这是什么？”

小封的表情不怎么自然，“这是我的贴身龙纹玉，你这傻丫头虽然呆头呆脑的，笨得无药可救，但好歹陪了我三百年......也不知道你去凡间又会遇着个什么不测，说不定被人拐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咳咳！反正这龙纹玉你拿着，我会经常去看你的，但要是我不在的时候你遇到危险了就那这个出来喊我名字，我会出来见你的......”

小封难得说了这么一大串的话，且一眼也不曾直视过我。欢欣地收下玉佩，我系在脖间，向小封道了声谢。

只是小封的名字......原谅我三百年了从来都是小封小封的叫他，甚至完全想不起他的全名叫什么！支支吾吾了老半天还是没有问出口的勇气，小封的脸色又终于是缓和了些，我便更是不敢再去触怒于他。

司命星君站在我身后，轻声催促，小封不着痕迹地投去一个白眼。我暗暗发笑，自是感激万分。其实小封真的很帅气，完全不亚于那人比花娇的司命星君凉也，只是小封的帅气更多了一分阳光与硬朗，他用着他天生的感染力拯救了几百年前的我，也拯救了几百年后的我。

凉也带我走的时候，轻声问我：“他可是喜欢了你？”

我脸颊羞红，嗔怪地白了他一眼：“莫要胡说，小封有自己喜欢的姑娘，我们是极好的朋友，开不得这种玩笑......”

我没有回头，但凉也却分明见着了小封站在黄泉路旁的那小崖上，神情落寞，直到我们两个消失成点，寻不见身影了他才缓缓踱步回去。

黄泉路上的花开得繁盛，分明该是美妙的景物，却显得那般幽深晦暗，男子轻轻抬足，深入花间，辟开阡陌，似乎就要与花融为一体。许久许久才在一片鲜血颜色的花丛中见得一双黑色的缎面鞋子停于眼前，小封开口：“她走了......”

“恩。”无悲无喜，平平淡淡。

凉也喜谈，但一路上却没有说什么长篇大论，他的眼中带着我看不懂的沉着，他带我来到了一处高宅大院的房顶上，俯视着底下的风景。许久未曾在白日里出没了，我有些不适应，好在今日是阴天，秋高气爽的一个季节。

他对我说：“牡丹，决定了的事情，就要努力去做，好么？”

我点点头：“我叫花繁景......”

他闻言嬉笑开来，难得毫无防备的笑着：“罢罢罢，是叫繁景没错的说。”

而后，他举起自己的右手，在我眉心轻轻一点，只觉得一道金光闪过，我便再没了意识，华羽深处隐约见得了他的笑颜，柔软得不可方物。

正文 第八章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我不知道凉也是怎么将我送回来的，我醒来后便是到了我五岁的模样。

小小的孩童身子里面装了一副几百年的灵魂，这还真是说不出的怪异，想着便要忍不住全身都泛起鸡皮疙瘩。

母亲的声音温温柔柔地从头顶上方传来：“小花儿可是身子不舒爽了，怎么从方才便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说着，白皙柔软的手就要来探我的额头。

吓！我自方才发现司命星君将我扔到了这里起，就一直不停地在冥思苦想我五岁这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却不曾料到母亲会察觉到异样。最主要的是——小花儿？！莫要说这是在叫唤我，这玩笑可开大发了！

但很显然，我虽然没有成功地记起我以前的事情，但却还是很笼统地记起了我是被强行叫过这么一个名字的来着。

记得之前看话本折子的时候，经常能够听得甲乙丙丁在那儿口述：某月某日某时，我都做了些什么......我咧个去！折子果然是骗人的，现下要真有一个人能够和我清清楚楚地说出他五岁那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花繁景和他姓！

母亲哂笑，她是一个极美丽的妇人，大家大院里面养出来的名门闺秀，行为做事都是知书达理的，这一笑便叫我静了下心来，切不能让细心的母亲发现了我的异样。虽然我还是我，但我却已经不仅仅是我了，这几百年前的事情记不清了，那便顺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