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霄仍然没有开口。
江易只觉得有一股气息渐渐在空气中蔓延,似冰冷,却又不太冷,似压迫,却又不是完全的压迫,甚至似乎带着杀气,却又不是那种能让他立刻抽飞刀的杀气,此刻,他知道他与这个帝王的所有交情到此结束了。
看着面前直直立着的人,他终是说道:“皇上,明日,我便不会再来了。”说完,他第一次真诚地朝他行过君臣之礼,然后转身离去。。
秦霄将手中缰绳紧紧握住,整个人似冰又似剑,冷厉,而又掩尽锋芒,半晌,半截缰绳竟从他手中断开,无力地垂掉下去。
夜半,陈府。
自从陈太傅过世后,或是因为摄政王党的压制,或是因为子孙的不济,陈府便渐渐衰败,到如今,几年过去,竟再不复当初,连一大家人的生活都不再能负担,于是当初的锦衣御食,当初的骄奢淫逸都在节衣缩食中消失不见,整个陈府虽还有着那股书香气,却透着浓浓的颓败酸腐,陈家再不像个文坛领袖,而像个一身酸气的穷书生。
在这样的情况下,陈苏玉没想到自己还会遇刺。
等他终于将那射在床头的箭看清,终于从睡梦中完全回过神来,才想到,好像他不是遇刺,除非刺客的箭法实在差得没资格当个刺客要不然不会将一支本该射到他头上的箭射到了他脚那一头的床柱上,而且关于刺杀,他听说过各种杀法,却还不知道有“一箭射死”这样的方法。
等他点燃蜡烛,将床柱上的箭拔下,仔细看过才发现,这箭身上虽然没有什么附有消息的小字条,却有着明显的标记,这是皇家的箭,换言之,这是皇上的箭。
半夜三更,皇上竟对着他的床射出一支箭?他当然知道皇上不是闲来无事拿他的床柱练箭法,而是用这种方法叫他出去,只是他实在不知道,下午才从皇宫离开、第二天一早又要进宫的他有什么理由被皇上召见,而且还是三、更、半、夜这样的时间点。
怀着异样的感觉,回忆着当初睿王妃对他们两人的疑问,他穿好衣服,悄悄从陈府离开。
到如今,陈府已经没有钱再养得起精良的守卫,倒是有人巡夜,不过几个家丁而已,而且那些家丁像主人一样懒散,夜里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巡夜,而是找到机会就睡大头觉,他要从院里离开,实在是简单。
出后门,走到箭射出的方向,只用抬头一看,就能看到端端正正坐在墙头上的秦霄。在他抬头看向墙头时,他从墙上跃下,然后往前走道:“陪我去酒楼。”
“酒楼?喝酒?”陈苏玉十分讶异地跑上前看着他道:“皇上半夜三更喊我出来就是要喝酒?宫里没有么,还要去酒楼?这……这很奇怪啊!”
秦霄不回,只是往前走,带着他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当然,这脸很平常,许多时候私下相处他都是面无表情的,可现在这样的“面无表情”,却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呢?陈苏玉当然想不明白,但他知道他一定是遇到了特别的事。
“皇上不是只练酒不酗酒么?可我看您这样子,好像是准备去大喝海喝啊!”他奇怪道。
秦霄缓缓回:“你之前不是说醉酒了特别好么?我想试一试。”
这句话更让陈苏玉惊讶了,因为秦霄是从来不肯试这种事的,这种会麻痹人,减轻人防备心的事对他来说就如毒蛇猛兽,而醉酒,显然在此前列,他竟然说要去喝醉了试一试!
“皇上,你不会是想……借酒销愁吧?”陈苏玉问出这句话,自己都觉得那么的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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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更新完了,明天继续~~~
番外:不如父皇
秦霄自然……又没回话。
陈苏玉回想今天所发生的事,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一点:江易如果真和沐晗有了感情,那之前说好的计划……
转眼去看秦霄的神色,虽然没有伤心欲绝,没有泄气颓丧,可他分明能感受到来自于他身上的那种苍凉,这是以前他从来没有觉察到的,今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很可能就是江易出尔反尔,退出了计划!
想到这些,陈苏玉的心情也沉重起来,甚至除了沉重,还有绝望。
秦悦的压制,何时才能解除,难道只有等他老死么?更或者,他难道不会等到合适的时候篡权夺位?而他们在他的眼皮底下,如何有能力去和他抗衡?
到酒楼,虽在三更时分人实在不多,但却仍有那么些醉生梦死的人,他们找了个二楼的包间,到桌边坐下,酒上好,秦霄却只是拿着酒杯沉默,并没有迫不及待开始喝。
倒是差不多猜到因由的陈苏玉越想越觉得无奈,越想越觉得痛苦,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就灌下。
“嗯,还是喝酒痛快!”说着他就一杯接一杯,自斟自饮起来。
坐到半晌,秦霄却突然放下酒杯,站到了窗前。陈苏玉端着酒壶酒杯走过去,一边倒出一杯酒来喝下,一边问道:“你不是说喝酒吗,怎么现在却是我一个人在喝?”
秦霄一动不动看着窗外,缓缓道:“你看这夜里的京城,是不是很宁静,是不是很美?”
半晌,他接着道:“人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朕身为天子,却从不觉得有哪一片地是真正属于朕。朕这个天子,如此贫穷,一无所有……”
“等下去,总有机会……”陈苏玉安慰着他,可这安慰的话却说得十分无力,以至于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像安慰,停了片刻,终于将剩下的那点话咽过了肚子,给自己满上一杯酒,更加猛烈地灌下去。
如此灌过两三杯,他似乎又想到了合适的安慰,又开口道:“想一想,不就是像回到之前了吗,有什么了不起,总不能因为一个江易就把我们弄成这样。”
秦霄竟苦苦一笑,“他的确是折磨了我,的确是把我折磨得不知如何是好……哈,哈哈……”说罢,转过身来,一把接过他手中的酒杯倒进了自己口中,半晌,看着窗外的座座宅院喃喃自语:“什么都不属于朕,什么都与朕没关系……这个破身份……这个破地位……其实从朕出生那天起,朕就该好好吃喝玩乐,做个酒池肉林的逍遥皇帝,不该想其他……如此才是恪守本分……如此才对……”
说完,又是一阵笑,扔下酒杯,从他手中拿过酒壶,仰头往嘴里倒起来。
陈苏玉沉默半晌,终于走开,到房门外叫来了小二,吩咐道:“拿店里最好的十坛酒来。”然后在小二一边迟疑一边点头的反应中回到房间,提起另一只酒壶就开始喝。
到夜深,桌上早已一片狼籍,陈苏玉倒在地上有些不醒人省,用着最后的那点力气试图开封一坛新酒,洒是开封了,坛子却搬不动,这让他极为苦恼,勉强坐起身开始努力起来。
秦霄还坐在桌边,倒下半坛酒后将“砰”一声放在桌上,然后扶着酒坛开始笑,重复起一直重复的话:“一无所有……朕……一无所有……”
另一边,又传来“砰”的一声,却是陈苏玉在迷糊下将酒坛给搬倒了,里面封藏的佳酿哗啦啦往外流,顿时本就酒气逼人的包间内更是闻一闻都要醉了一般。。
到了时间,又听到了里面不寻常的声音,小二终于忍不住进来,看到里面的情形不禁皱一下眉头,而后才堆了笑客气道:“两位客倌,夜深了,小店要打烊了。”
“打烊?打什么烊?没见到大爷还在喝酒吗?嗝……”陈苏主指着小二道:“快,没酒了,再去……去拿几坛酒来。”
“这个……”小二看一看屋中,客气道:“这不是还有酒吗?您面前那坛,扶起来至少还有半坛呢。”
“什么,什么半坛,半坛怎么喝……”陈苏玉生起气来,立刻道:“快……快去拿酒来,怕大爷没钱给是不是,大爷有的是钱……”
小二迟疑一会儿,这才道:“既然这样,那小的去拿就是了,只是天色太晚,掌柜的要回家了,所以还要麻烦两位客倌先把账结了。”
“不就是怕大爷没钱给么……”陈苏玉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到腰里去摸钱,摸了半天,发现没有,才伸脚蹬了蹬秦霄,“那个……那个公子,给钱了……”虽然醉着,他却还记得没透露秦霄的身份。
秦霄放下了酒坛,喃喃道:“钱吗?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不是……不是你来找我的吗,你没钱,那……那我怎么让小二送酒来……”
“……”秦霄又举坛喝了起来。
另一旁,小二早已悄悄退出去,二话不说就找了掌柜,没等一会儿掌柜就亲自过来,看着里面两人道:“客倌,小人要离开了,还请二位先结账。”
“结账……唔……结账……唔……你怎么没带钱呢……”陈苏玉嘟囔着,眼皮却直往下眨,迷迷糊糊说了几句,竟睡了过去。
掌柜的脸一片阴沉,然后走到秦霄面前道:“这位客倌带钱了吗?你们要的可是上好的十坛酒,要是不给钱,小人就只有送你去衙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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