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秀姐儿瞧见祖母表姐与木尹楠和乐融融,却俱不搭理她,眼底终究露出了两分伤心。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怯生生的上前,却并不敢看向老夫人,只是低着头。
她还记得那一日老夫人严厉的斥骂,叫她险些抬不起头来。
“祖母,我……我想跟三妹妹道歉……”
老夫人转头,落在一脸委屈之色的秀姐儿身上,她人老成精,哪里能看不出来秀姐儿眼底的不甘?只是看着那张泫然欲泣的小脸,到底还是心疼的,便道:“你这丫头,也该有些分寸,怎好诓骗了你妹妹去那寒潭之地,不晓得冬日里寒气重么?你这就给你三妹妹赔个不是,都是自家姐妹,日后好好相处,知道了么?”
“是,祖母。”秀姐儿泫然欲泣,她这几日受尽了委屈,祖母爹爹大哥一个个都没有好脸色给她看,哪里还张狂的起来?被老夫人说的一个字都不敢反驳,只低低的应了:“三妹妹,都是二姐不好,对不起!”
旋即紧张的看着木尹楠,她也知道,这位三妹妹古怪的紧,想要得到回应,恐怕并非易事。不过她也就是做个样子,给老夫人和王语嫣看罢了,至于原谅什么的,这丫头配吗?
木尹楠却出乎意料地开了口:“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这件事我不想再提,明白吗?”
气势十足的一番话,哪像是被欺负了处于弱势的受害人?
别说秀姐儿惊愕莫名,就连老夫人和王语嫣都是一脸目瞪口呆。
046 必十倍偿还
突然遭逢此劫,这孩子似乎有些性情大变了。
老夫人回过神来之后,目光就几乎没有离开过木尹楠。依旧是瘦瘦小小的女孩儿,稀疏枯黄的头发尽管梳得齐整,也掩盖不了苍白的脸色,无神的双眸毫无神采,面无表情的小脸虽不冰冷,却叫人难以亲近。
她似乎已经不在意他们这些亲人对自己的态度,除了瑞哥儿,其他人对她都可有可无。
老夫人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丫头既然能当着自己的面对嫡出的姐姐说出这样的话来,显见已经不在意自己这个祖母看待她的眼光了。细细想来,自从她大病一场之后,性情虽说不上大变,但也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她不再用小心翼翼的眼光看着他们,试图接近他们这些“亲人”,而是我行我素,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想。
说起来,她已经多久没听三丫头唤自己一声“祖母”了?
“秀儿妹妹,既然然儿妹妹都不在意了,你也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却听王语嫣忽然笑道,她与木尹楠接触不深,只知道她十分安静,这么猛然爆发出来虽然吓了她一跳,倒还不至于令她觉得难以接受。三人之中,她所受到的冲击反而是最小的,回过神来之后,琢磨了一下木尹楠话中的含义,便笑盈盈的劝道。
王语嫣这回倒是歪打正着,虽然有些偏了,但大意还是没错的。
其实木尹楠的意思,就是让秀姐儿不用再多说了,今后桥归桥路归路,只要她不打扰到自己,自己自然也不会去为难她。
她已经有些厌烦了这种绕来绕去的勾心斗角。
“我……我知道了。”秀姐儿艰难点头,为气势所冲,她如今又不占理,到底心虚了几分。若是在平日里,只怕早就又恼又恨,谁家的庶女敢骑在嫡女头上?甚至用这种近乎命令的口吻跟她说话,谁给她的胆子?
王语嫣下意识看了秀姐儿一眼。
她其实并不如何喜欢秀姐儿。
在王家,她是唯一的掌上明珠,生为嫡女,自有嫡出的骄傲。哪怕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时代,她那些庶出的兄弟在她面前也矮了一头,更别提是这样明目张胆的叫板了。
这就是嫡出的特权。
就算是个女孩子,也比庶出的更高贵。
相对的,她也不会刻意去找他们的麻烦。兄友弟恭是最起码的表象,作为姐姐,她也要拿出当姐姐的气度来,跟庶出弟妹斤斤计较,岂不是凭白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为何在京中,她千方百计哪怕受人冷嘲也要呆在嫡女的圈子里?王家是皇商,是士农工商最低等的商人没错,但她家中亦有嫡庶之分!
而柔姐儿,却有些落了下乘,比之她姐姐陈景慧,不知差了几万里远。
对于那位嫁入京中的大表姐,王语嫣还是熟悉的。同在京城,王家自然要与这位威武侯府的大小姐打好关系,因此王语嫣也常常过府看望景慧表姐。大表姐不仅人长得漂亮,也很能干,素有贤惠的名声,将后院搭理的井井有条。气度上不用说,明眼人只消看一眼,就知道这必然是大户人家走出来的名门闺秀,一举一动都透着股贵气。但大表姐从不盛气凌人,待人接物也是温柔可亲,每每叫人如沐春风。
王家时常前往走动,但大表姐从不厌烦,同她说话也是真心实意,还教了她许多道理。王语嫣的母族并非望族,只能说是富贵,有很多东西,她其实都是从大表姐那里学来的。而也是凭着那些,她才没有被排挤出京城闺女的圈子。
因而私心里,王语嫣甚至觉得,大表姐要比京城里许多有名的闺秀都更有风范。
秀姐儿连大表姐的百分之一都没有。
王语嫣暗暗叹气,怪道一样米养白种人,明明都是侯府嫡女,偏偏天差地别,想来想去,还是两人的母亲教养不同的缘故。
反倒是木尹楠,叫她有些刮目相看。
不说今儿那掷地有声的一句,且看她平日里的表现,虽然不打眼,却颇有风范。瑞哥儿对她颇为怜爱,也从不见她狐假虎威,对下人仆役呼来喝去。骤然失明,也是沉稳大方,毫无失态之处,叫人心生叹服。
这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
听闻这位庶出表妹的母亲也是出自书香门第,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秀才的女儿,家教却十分得宜,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就是她身旁那位卫嬷嬷,都比她的教养嬷嬷要高出一筹。
这种人家,虽然败落了,但底蕴犹在,怨不得表舅会不顾舅祖母的反对,迎娶张氏过门,还给了个贵妾的身份。
舅祖母不愿意让她这个皇商之女成为威武侯府的世子妃,想来也是因为这般。
门当户对一词,并非空穴来风。
只是……秀手忽然紧紧捏成了拳,暗藏在宽大的罗袖之下,心中有了决定。她王语嫣本也是心高气傲之人,世子她不是非嫁不可,但她日后要嫁的人,必须是书香门第!
若是有底蕴的人家,哪怕贫寒一些也无所谓。
今时今日看不起她身份的那一些人,有朝一日,她定要叫他们刮目相看!
木尹楠并不知道自己一番话会让人想这么多,但即便知道了,她也一样还是会说的。她的性格里,受木老爷子影响颇多,生平最讨厌的便是工于心计的奸妄小人。
无论是小吴氏,还是秀姐儿,都让她心生恶感。
瑞哥儿带着小肉团回到宁安堂内时,就只剩下老夫人王语嫣和秀姐儿了。
“然儿呢?”他狐疑的目光从秀姐儿身上一掠而过,这一览无遗的怀疑差些让她绷不住哭出声来。
“然儿表妹有些累了,卫嬷嬷带她回屋休息去了。”王语嫣接话道,有些同情的看了秀姐儿一眼。纵然她并不欣赏秀姐儿的做派,但必要的关心还是有一些的。
或许还夹杂着并不明显的幸灾乐祸。
“哦,那我去看看她。”瑞哥儿毫不在意的耸耸肩,他就是怀疑秀姐儿怎么了?
虽说他也知道,当着祖母的面,秀姐儿也不敢再欺负他的然儿。
木尹楠在他心里早就成了他的禁脔,但凡有人敢再越雷池一步,他不介意跟她们撕破脸。
反正,总有一天,她们也会露出真面目的不是吗?
冷冷的自嘲在心底闪烁,瑞哥儿面上却是笑盈盈地。
“你这孩子真是,”老夫人摇了摇头,叫住了转身要走的瑞哥儿:“然姐儿睡了,你这会去吵她做什么?让她好好歇一会,晚上还要守夜呢!来,过来陪祖母说说话!”
瑞哥儿想想也是,便点了点头。除夕守夜对小孩子来说最是难熬,还是让然儿多睡一会的好:“还是祖母想的周到,那孙儿还是陪着祖母和表姐聊天好了。”
再次被忽略的秀姐儿头垂地更低了,眸中漏出丝丝怨恨,嘴唇咬得死紧。
“还有我,还有安哥儿!”小肉团不甘寂寞的跳脚,生怕被祖母和哥哥落下。
老夫人笑了两声,有些吃力的将小肉团抱起揽在怀中:“好好,还有咱们安哥儿,安哥儿说说,今儿哥哥都教你写了什么?”
安哥儿眨眨眼,偏过脑袋数着手指头:“教了三字经,孙儿会背了,还会写人之初,性本善……”
“那安哥儿背给祖母听好不好?”老夫人喜悦的揉揉安哥儿的小脑袋,慈祥的目光却落在瑞哥儿身上。
看样子,瑞哥儿只是不喜欢害三丫头落水的秀姐儿,对安哥儿倒是不错的。
瑞哥儿若无其事的笑了笑。
安哥儿……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他本性敦厚,还有些心软。那时他被父亲赶出侯府,还是安哥儿偷偷救济了他一段时日,直到被小吴氏发现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