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侯待老夫人孝顺,待妻妾平和,并不是暴虐薄凉之人。然而自这具身体的亲娘早产故去,对这个女儿却称得上不闻不问,十分冷漠。平日里从不去看她,也不关心她过得如何,身子是不是好些了。他给了她生命,却似乎并不在乎她这条小命,恐怕即便知晓这个女儿其实已经没了,怕也不会多伤心。
老夫人稍稍好些,却也从不过问小吴氏对她如何,只要不太过分她估计都会装个睁眼瞎罢?
至于小吴氏……不提也罢。
与这三位兄姐,也绝对说不上什么交情。
是以,这忽然出现在眼前的果茶,明明白白的示好,倒叫木尹楠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他抽得哪门子的风?
据现有的资料来看,他应该是前任威武侯夫人所生的嫡子,与她这个小庶女能有什么瓜葛?她长至五岁从无人过问,这位兄长虽对她并无好颜色,但也不曾有任何过激举动,否则卫嬷嬷提起他时不可能那般平和——卫嬷嬷是她此身亲娘陪嫁之人,便是那位过身,她也自愿留在府中养育她这个弱女,忠心当无可疑。卫嬷嬷对小吴氏的厌恶不必言说,对威武侯世子却并无观感。
——由此看来,瑞哥儿并不曾亏欠她什么。
可见他的愧疚讨好来的突兀。
算了,送上门的东西不吃白不吃,她本就不大精于算计,否则当日也不会轻易被长官下套。
面无表情的拢过茶碗,又将那空碗往瑞哥儿那边推了一推。
含义不言而喻:这碗是你吃的,不是我。
瑞哥儿不禁扑哧一笑,心底越发笃定,他这个三妹妹不是呆愣之人,只是心思直白单纯。
心底对她又多了些喜欢。
不过在旁人看来,瑞哥儿一张笑意满满的胖脸与她冷漠无表情的容颜倒成了对比。
“瑞哥儿过来,为父考校考校你的功课。”陈侯听见笑声,却见大儿子正盯着三女儿喷笑,还以为他固态蒙复。他对三丫头说不上好,却也不愿见自家骨肉相欺,便出声喊了他来。
“是,父亲。”瑞哥儿不以为意,收起笑容,起身来到父亲面前。
陈侯便问了几句学问,他自己文采只是稀疏,不过终究学了多年,还是有些根底。瑞哥儿倒是真个的初学者,眼看着没几句便露了行迹:这位肯定不是个好学的主,只一篇《千字文》也背的磕磕巴巴。
木尹楠心里直摇头,她说是古武世家出身,表面上听着好像是一群武夫,其实不然。家中虽是重武,但幼时启蒙该学的也都不曾拉下。像这样的世家,自然不会如普通人一样将子女送入联邦的幼稚园、小学园之类的地方接受启蒙教育,各家都有各自的方法。
木家是上古世家,幼童启蒙都是由古文开始,这《千字文》算不得什么稀奇。木尹楠天生智商超人一筹,教过的书只要诵读两遍便能倒背如流,这千字文也读过几遍,记忆十分清楚。
说是过目不忘也不为过。
这项能力,似乎也跟着灵魂一同进入了这具新的身体之中。那些繁体字与她学过的略有不同,但只要看过一遍,她就没有再忘记的道理。
不过,这都是表面功夫。木尹楠从头到尾也只是背得出,让她理解是什么含义,只怕只有目瞪口呆四字足以形容。这类上古文学,也就是简单的启蒙篇她还知晓一些,什么诗词歌赋、平仄骈文,她是一窍不通,半点都不识。
说白了,她就如同一个复读机一般,只会死记硬背罢了。
什么天文地理,什么五岳星辰,她通常都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让她背书——没问题。
让她解说原理——只会装死。
天才多半都是偏科的,用中古时代的话说,她就是严重偏科的机甲狂人。
唯有机甲武学是她的最爱,战斗是她的强项,理性分析总是抵不过头脑发热。
来到这上古时代,她身无所长之物。
联邦时代,古文早被束之高阁,即便有流传,也不过是流于表面。
倒是几本兵法书籍烂熟于胸,上古人类的智慧结晶即便运用于联邦战场,也是极为有用的。
更何况她从小就好那一口。
且抛开她这边不提。
老夫人倒是惊讶了一回,要知道瑞哥儿“文不成武不就”的名声不是白得的,一个月前便是启蒙的《弟子规》,也就是如此水平。
这才不过一个月,《千字文》竟然也能背下了!
瑞哥儿其实资质平平,和他亲爹简直一个德行,全然没有继承他母亲的半分机灵聪慧。倒是他胞姐慧姐儿与母亲一模一样,不仅长相相似,行止间也颇有乃母风范,甚至因着陈老夫人的教诲,还要隐隐超出一筹。
江南陈氏,本就是望族,比起冀州吴家,要更显尊贵。
而她上饶君家虽然败落,却是诗书传家、历史悠久的古世家,底蕴绵长非一般世家可比。
老夫人眼底闪过丝丝情绪,不一而足。
资质不足却能有这般成绩,想来是付出了更多的努力。
瑞哥儿……
果真是有了自己的心思。
019 迷离
陈侯不解其中缘故,自然对瑞哥儿不甚满意,他小时虽没有神童之名,但六岁启蒙,八岁时也能流畅背下《千字文》,可他这大儿子如今都十多岁了,却比之他幼时更不堪!
却听老夫人满意笑道:“瑞哥儿果真长进了!”
“母亲!”陈侯无奈道:“您太偏袒他了,这都十岁了,一篇千字文还学得七零八落……”
老夫人挥挥手,不以为意道:“你知道什么?你这当父亲的,来兴致了便说要考校瑞哥儿,你可知他一个月前如何?”
陈侯心思微动,母亲似乎话里有话,便顺着她的口吻问道:“如何?”
“一个月前,瑞哥儿不过刚能背诵《弟子规》!”老夫人称许道:“如今可不是已经长进不少?”
瑞哥儿吐了吐舌头,其实不尽然,他半个月前也只是能背诵《弟子规》罢了!
只是……他已经不是昔日吴下阿蒙!
这半个月来,他可谓下尽了功夫!瑞哥儿自知并不是读书的料,却仍旧埋头书卷之中,还要避着小吴氏的眼线,能有现下的成绩,他是真正花了心思的。
他不求一鸣惊人,只求自己的努力能获得祖母的认可!
至于父亲……且看看再说!
现下看来,祖母这一关只怕是过了,就连父亲也对他有所改观。
尽管只是背下一篇《千字文》罢了,瑞哥儿却觉得眼前原本的荆棘路已是扫除了最大的壁障。
只盼他能一路坚持到底……
又见老夫人眼珠子一转,竟是笑言:“再说了,你小时候你爹还不是骂你不成器?你还记不记得当年老爷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你满院子跑,就是因为你背不出书来……”
陈侯当即老脸一红,顶住妻子儿女满眼好奇的目光,重重咳了一声,讨饶道:“娘!”
“罢了罢了,”老夫人自然不会真的去揭独子的老底,不过是取笑一番罢了:“最近瑞哥儿着实用心了不少,还得了先生夸奖,只是你不常来,不知道罢了。”
瑞哥儿原还有些沾沾自喜的心思顿时一惊。
老夫人的意思,看来她早就察觉了自己的不同了。可她偏偏不说出来,而等到这样的一个场合,替自己在父亲面前说话!
真正撑起这个家的,不是精明强干的老夫人,而是看似无用懦弱的陈侯!
只因他是男人。
老夫人如此这般,只是为了改善往日他在父亲眼中不学无术的形象!
瑞哥儿心中一阵酸楚难抑。
“原是如此……”果然听老夫人这样说道,陈侯免不了有些愧疚。
他从前见大儿子顽劣不堪造就,久而久之便对瑞哥儿不抱期望,以至于甚少关心他的学业到底如何。再加之时有微词传入他耳中,惹得他心浮气躁,便更不会常常考校他功课了。
谁想到今日,这儿子虽说不至于让他刮目相看,但到底也是懂事了。
虽不至于聪慧,但一个月能背下《千字文》,还能知晓其中一部分的含义,已经算得上努力!
看来日后还要多多关心大儿子才是,免得母亲老是暗地里指责他不重视这个嫡长子。
小吴氏心中却是气恼,她明明让人引瑞哥儿多多玩耍,为何他却忽然长进起来?莫非老夫人察觉了她私底下的安排?
心底不禁警惕起来,如今老夫人还不曾说破,若是哪一日指摘了出来,她恐怕地位不保!
倒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自家出身实在不高,要不是先头吴氏乃是她同族族姐,这侯门夫人的位置恐怕也轮不到她来坐!若令人发觉她生了异心,休出侯门成为弃妇倒不至于,毕竟她育有子女,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为两个儿女考虑。但被陈侯冷落打落尘埃,却是必然之事!
说不得,那陈姨娘还会爬到她头顶上去!
暗暗告诫自己,回去之后还要吩咐下面的人收敛一些,免得被老夫人捉住把柄。
陈侯见猎心喜,抓着瑞哥儿一气儿多问了许多话。有些能答上的,虽然磕巴倒也说的头头是道,至于不明所以的,也很光棍的认错,说不甚明了,日后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的话,令陈侯十分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