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是薄命之花,悄然含英,寂静零落,不被人注意,少有人咏叹。记得紫珩师祖的衣服就有过夕颜的绣纹,我还打趣道,师祖怎么会喜欢这种忧伤柔弱之花,此花易碎易逝,不像师祖的风格。师祖紫瞳幽幽回道,世间诸事不都如夕颜一般,昏开翌落,一瞬即逝。你我生命不息,容颜不老,当以此花警醒,长生来之不易。
长生来之不易,难怪他会以“辞镜”做艺名,“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想来也是警醒之意,要勤加修炼,永保青春。
我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又走了一刻钟,夕颜花越来越多,几乎遮盖了石子路,有些竟然还从石缝中蔓延上了石林,我心觉不对,竖耳听着周围的动静。这么一听,倒让我惊住了,方圆几里内,竟然没有人气,而那位向导的气息正一点一点离我渐远……他在往外走?他不等我就自己回去了!
我心下一沉,觉出不妙,连忙腾身跃起,离开地面,于高空中俯瞰石林,石海无边无际,东南西北皆是一样的景致,夕颜如洪流般蔓延成灾,果然!中了迷阵!
我屏息凝神,开天灵眼:“泛水之境,往生之所,梦里雾花,尽是虚空,借天圣灵眸,解阵!”
大风涌气,夕颜花飞,却是飞沙走石,乱花迷眼,解阵咒语被迷阵反击回来,我急忙纵身而起,于空中翻腾数丈,躲过花石席卷的强大劲气,劲气击空,撞在了巨石上,震得地面抖了三抖,轰隆几声,石子路被倒塌的大石堵塞。
看来这里的迷阵天灵眼不可解,难道和雨林迷城一样,是被某种神石扭曲了时空,形成的天然迷阵?
花落石沉,依旧是无边无际的石林。
我没了办法,只好点着石林,循着石子路继续往里飞去。
漫长的飞行,天色欲晚,石林鬼魅,万籁死寂,毫无人息。
忽见石林环抱一片空地,空地上紫气氤氲,夕颜遍地。
我心中一喜,又是一疑,悬在空中广袖一挥,风起云涌间紫雾散开,那夕颜之下,尽是尸体横列,白骨森森,血腥浓重,可怖异常。
我骇然大惊,心道又是一个万人坑!!!
记得在沧溪行宫的密道里,我和夏影就见过一次万人坑,那时水帝冰玉棺里还躺着琴皇后的遗体。当时我一心想着怎么出去,并没细问万人坑是谁的,后来想当然地以为那是鑫帝屠杀金苗国众用来给玉琴陪葬的。如今看来,其中大有文章,因为此处这个万人坑和密室那个十分相似,尤其是坑井沿上的雕刻凿印……那时我为了出去,几乎将所有的东西研究了一遍,坑井上的古怪雕刻我更是细细分析了好久,想着是否有规律可循,是否有暗哨机关……没错,这两个万人坑简直一模一样!
为何天南地北的两处地方会出现同样的万人坑!
鑫帝难道还在这里屠杀过谁?或者说,这些不是鑫帝所为?
火境域兴火藏,水杳域兴水葬,而万人坑陪葬习俗更是闻所未闻,所以,这也许不是陪葬,而是行凶杀戮,或者某种特殊的人牲祭祀,因为水帝冰玉棺掩盖了事情本相,我便误认为那是陪葬……
谁如何凶残恶毒,杀万人祭祀!
我忽又想起似乎有个疑点未解,听1573说,涟漪海大战时,惠帝(黄妖老人)原本一块玉都没有,他只是用晕厥的鑫帝做要挟,水帝冰玉棺便从水里飞了出来,三块玉都落到了惠帝手中。
如果水帝冰玉棺是由鑫帝保管,他既晕厥,何以能召唤出冰玉棺?冰玉棺远在行宫,不是眨眼瞬间就能召来,况且,棺中有鑫帝深爱的琴皇后,他拼命夺来冰玉棺,用尽余生收集水帝玉,如果他是清醒的,便是丢了性命也不会让惠帝抢走这些东西。我依稀记得,他中蛊毒之时,那样淡漠生死的神色,他怎么会是贪生怕死之人?怎么会临危苟且将苦心得来的一切送给他人?
这样一推断,水帝冰玉棺在那个时候便已落入了他人之手,这个人,是不是和万人坑有关?那样隐蔽的万人坑,身为帝王的夏影都未曾听过,鑫帝很有可能也是不知的。他也许辛苦到头,却是受制于人,或是被人利用,那个人命他将冰玉棺存放在那里,等待五块玉收齐。这个人操纵了这一切,就等着涟漪海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渔翁得利?
可是,那个得利的“渔翁”好像就是我!唯独我得到了“木记”,其他人非死即伤!
我全身一震,脑内轰鸣,后背冷汗濡湿。
难道“木记”并非我偶然得到,而是有人故意让我得到!!
就像“水经”是龙哥帮我拿到,“火书”是赤天狼帮我寻得。
而“木记”……会是谁?
这个人,是龙哥吗?
龙哥说,他当时是跟着冰玉棺才来到涟漪海的,可那棺材是被谁带过来的,他却没有告诉我。
“木记”生成后,琴皇后尸身散成灰烬,冰玉棺才被典溟带回,我晕厥的八年还一度躺在冰玉棺中吊气。冰玉棺并不能自由飞行,一定要有谁操纵才能抵达涟漪海中。
当时是谁操纵的?龙哥是不知道,还是故意不告诉我?或者,他就是操纵之人!
我的呼吸一滞,身上涔涔冒起了冷汗,这一次,龙哥既然打听到了乌雕部落和“土藏”有关,为什么不随我一起来?为什么要瞒着风掌门和风麟,偷偷送我出凌空仙岛?
我又惊又惧,竟被自己如此猜测给吓到了,如今我连龙哥都要怀疑了吗?
我大口地吸气,整理这千头万绪,可能是我最近经历了太多变故,不敢再过于相信人,龙哥若是要害我,早八百年我就死了,他若是要利用我做什么大事,就不会吊儿郎当的放任我成长。
希望是我多想,也许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会是谁?
水经,水帝玉,鑫帝,冰玉棺,万人坑,惠帝……有什么能将这些都串联起来?
我绞尽脑汁想着,总觉得有个事情能够将这一切说通……
天渐渐暗下,石林隐没在墨黑夜色之中,无星无月,不见五指,漆黑一片,下方白骨时而迸出一道紫色磷火,像是地狱伸出的魔爪,要将生着拖入尸骸里。阴风吹起,刮在石林之中,呼呼啸啸,呜呜咽咽,有时像婴儿哭泣,有时像厉鬼尖啸,有时又似怨灵诉哭……
我没有心情再分析事情,心中害怕得紧,立在巨石顶端一动也不敢动,神经紧绷,六识全开,警惕周身一切动静。
若是寻常人,这会子怕是会吓死在那堆白骨里。就算胆大一点,十天之后,没吃没喝地也必死在这里。
所以那位向导才会等都不等我就回去了,料到我这是趟不归路啊。
可我好奇,他们既然敬我为猎狼英雄,何以要加害我?
是我不该提“文字神话”,还是不该见“阿玛穆”。
“阿玛穆”到底是什么?
他们要掩饰什么?还是在害怕什么呢?
如果出不去,这将是我困在这里的第一个夜晚,之后还会有多少个这样恐怖的夜晚跟随我?
我动了下手指,手已僵麻,咽了咽口水,口中干得没有一点儿唾液……
不行,不能这么等着天亮,坐以待毙,周围并无生灵,只是风声和鬼火而已,若是有什么脏东西,该害怕的应该是它们。
我这样给自己鼓劲,好一会儿平定住心神。
我内息运气,逼出一道强劲的真气于手掌,手掌直击长空,一条灼眼的火凤凰冲破墨夜,凤鸣着飞出了我的掌心,于石林上盘旋飞舞,照亮了目及所见。
红光照耀下,石林像被大火烧了起来,石头、夕颜、白骨都变成了红褐色,那原本画在石头上的经文图案奇怪地变成了黑色,那黑色的线条点点滴滴烙刻在石头上,像被刺上去一般。这样俯瞰而下,我脑中忽然划过了一张脸孔,那张脸我记不得她的真实模样,只有那褐色皮肤上满脸的刺青,深深印在我脑中……
那刺青是我来这世界上睁眼看到了第一副画面,而后我又看了那么多回……
因为刺青过于神秘而诡异,我对她心存畏惧,心生戒备,却不想她一直在保护我,最后为了救我还死在了月夜城里……
她是我来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我来这个世界,第一个因我而死的人……
136第41章 河图洞天
日落之后再无日出,天空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巨大黑幕,遮挡了日月星辰的光辉,黑暗如幽灵,一次次吞食我幻化出来的火凤凰。我可以确定,自己被关进了一个布有迷阵的神秘密室里,这个密室幻象成景,让人错以为还在原来的石林中。我用了所有方法破迷阵、寻出口,可最终还是回到了万人坑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紫色的夕颜花含有剧毒,尸骨上的那层紫色瘴气也会侵蚀人体肌肤。
我看着那些极似巫娘刺青的图案,仔细回忆在雨林迷城的时候,巫娘是否提起过她的来历。她独有褐色皮肤,并非白奈族人,克西里说,十多年前她昏迷在八曲河边,原本会被烧死,但大巫师救下了她,因她会修补迷阵、对抗病魔,族人渐渐接受了她,让她留在村里做了巫师。巫娘知道如何走出雨林迷城,但却没有出去,在白奈族待了十多年,这是为何?她在躲避什么?还是受制于某人?她临死前给我水帝玉,说是有人让她好好照顾我。这个人是谁?他命巫娘救我,让我住在“通灵间”里,治疗我的魔毒。而后又将宝贵的“水帝玉”给我,引导着我去水杳域……如此来看,从一开始我就被这人掌控着,他这样指引我,帮助我,到底为了什么?他不愿现身,是有难言之隐吗?他会不会就是那个让我得到“木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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