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脱臼,说不定她还能帮着接骨——她眸光一闪,轻悄悄地掀开宁照琛的袖子,却猛地瞧见他白玉般的手臂上赫然有好几道狰狞的伤疤。那伤疤颜色颇深,显然已是多年前的旧伤,最长的约莫有三寸,横过小手臂狠狠划过去,好似一条丑陋的蚯蚓趴在他的胳膊上,十分碍眼。
书宁心里顿时一突,抬眼看宁照琛,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努力地地把手臂往里收了收,许是带动了伤口,痛得脸上又变了色。
宁家乃大周朝百年世家,不说而今府里出了位太后娘娘,便是最落魄的时候,这京城里也没有人敢对宁家嫡子下如此重手,宁照琛这身伤实在来得蹊跷。书宁猛地又想起这孩子之前并未住在京里,而是在益州老家长大,莫非是在益州时受的伤?
书宁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各种念头,心里将伤了宁照琛的那歹人恨了又恨,若不是这会儿实在不是问话的时候,她非要逼着宁照琛老实交待那歹人的姓名,回头挑了那人的手筋脚筋给琛哥儿出气。
这路上本就人多,这会儿瞧见宁照琛这么个美人伤在地上动不得分毫,纷纷过来看热闹,不一会儿,便将书宁等人层层围了起来。
“怎么回事?”有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清清冷冷,仿佛含着冰霜。
书宁猛地回过头,正正好与周子翎冷漠的眼神对上。有那么一瞬,书宁觉得自己好像岔了气,四周忽然一片宁静,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一声又一声,恨不得要从她的胸腔里蹦出来。
这样的感觉实在太奇妙,书宁有些不能适应。她知道自己对周子翎很有好感,要不然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也不会总跟着他。果真是因为周子翎的魅力太强,所以,但凡是女儿家们见了他都忍不住脸红心跳?
书宁本以为自己见得多了,总该抵抗得住他的魅力,没想到先前那几年总是隔着蒙蒙雾气不曾看清过他这凌厉的眉眼,而今猛地一撞上,顿时有些吃不消。虽说琛哥儿的相貌比周子翎还要漂亮些,可论起这气场与风度来,还是有所不及的。
难怪大家都说京城里的姑娘们有一半都爱慕摄政王呢,书宁总算是服气了。
“是这……宁家的少爷?”周子翎连扫也没扫书宁一眼,只皱着眉头看着地上一动也不能动的宁照琛,低声问。
他的个子高,套着衣服看似乎很瘦削,但书宁却清楚,他这宽大的长袍下是一副如何惹火的身段——不能再想了,书宁狠狠别过头去狠狠抹了把脸,哑着嗓子回道:“正是,琛哥儿——唔,不慎从车里跌了下来,不知伤到了何处,这会儿却是连动也不能动。”
周子翎依旧没看她,人却又走近了几步,盯着宁照琛仔细看了看,又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摁了摁。宁照琛顿时痛出了一身冷汗,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地难看。
“哎哟你轻点!”这会儿书宁也顾不得周子翎怎么看他了,扑上前猛地把他的手打开,低声喝道:“没瞧见他痛成什么样儿了?你又不是大夫,再乱动,要是碰坏了怎么办?”
“小姑娘莫要急,周大哥略懂医术,他先看看,指不定还能帮上忙呢。”身后有人柔声劝道。
这是方才与周子翎含情对视的那个绿衣女子?五官倒也不差,可是,书宁怎么看就是不顺眼,总觉得这个女人心肠坏,于是忿忿地瞪了她一眼,不屑地转过头去丝毫不理会。
那绿衣女子却毫不在意,反而捂嘴笑道:“这位妹妹的性子倒是和崔姐姐有些像呢。”
周子翎终于回头看了书宁一眼,目中寒冰澈雪,犹如利刃直插人心,竟比平日里还要凌厉许多。四周围观的众人陡然静下来,将将还是一片嘈杂,这会儿却是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书宁却是丝毫不畏惧,毫不客气地与他对视一眼,这才转过脸来,低头拉住宁照琛的手,小声安慰道:“大夫很快就到了,你忍忍,莫要动。”
“骨折了。”周子翎沉着脸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宁照琛道:“年纪轻轻就落得满身是伤,再不仔细养着,以后可有你受的。”说罢,却是再也懒得多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走了。
他一走,那绿衣女子也紧随其后——书宁故意不去看他们,一门心思地心疼她的小侄子,“琛哥儿你疼不疼,大夫很快就过来了啊。”
宁照琛满脸是汗地朝她咧嘴笑,“姑姑,我不疼。”
过了好一阵,小桃总算拽着大夫急匆匆地跑了回来。那大夫年岁不小,头发花白,脸色红润,只是跑得急了,有些喘不上气,待瞧见地上的宁照琛,那大夫顿时抽了一口冷气,又急又气地骂道:“你你……不是早和你说过了平日里要仔细些,千万莫要再伤到了,你怎么还——”
原来是府里的旧识!
书宁一脸内疚地拦住老大夫,苦着脸道:“您莫要骂他了,都是我不好。快给琛哥儿弄点药止住痛,看他都痛成什么样儿了。”
老大夫瞥了她一眼,眼睛里有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却是没追问,飞快地在药箱子里捣鼓了一阵,从里头翻出了一罐子药膏,小心翼翼地抹在宁照琛的胳膊和腿上。他这药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制成的,似乎有奇效,药膏一抹上,宁照琛脸上的痛苦之色渐渐散去,呼吸声也平缓了下来。
书宁见状,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了一半。尔后老大夫又仔细用布把宁照琛的胳膊和腿绑起来,尔后才招呼着车夫帮忙,小心翼翼地把他抬上车。
书宁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会演变到这样的地步,前一刻她还跟这美貌小侄子胡吹海侃,结果一眨眼,她就把人给弄成这样了。她先前在宫里头偷偷跟着禁军统领学这擒拿手的时候,还嫌弃人家,总以为宫里头的禁军都是一群酒囊饭袋,没想到那许英伦还是个有真本事的。
“琛哥儿你还疼不疼?”看着躺在车里被包得严严实实一动也不能的宁照琛,书宁愈发地内疚,凑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道:“今儿是姑姑对不住你,回头,回头——一回府,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真的?”宁照琛眼巴巴地瞅着她,黑眼睛里闪着光,“姑姑不是哄我吧?”
“说什么呢?”书宁拍着胸脯保证道:“我是那种人吗!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说话算数。”
许是没那么疼了,宁照琛这会儿又精神了起来,眼睛特别地黑,迟疑地了一阵,小心翼翼地道:“要不——您把我那本《道德经》还我吧。”他偷瞥了小桃和小梨一眼,若有所指地道:“东西到底还是在自己手里头才放心。”
书宁被他这要求弄得顿时不知是哭还是笑,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骂道:“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鬼模样,拿了那玩意儿用得上吗?”
宁照琛咧嘴笑,“我不是怕姑姑您一时狼性大发,把我那好不容易才寻来的书给昧了么。”
“你这孩子心里头能不能高尚一些,怎么能这么看人呢。”书宁义正言辞地教育他,“你姑姑我是那样的人吗?”心里头却在默默地后悔,早晓得就不把话说那么满了,这会儿还有外人听着,日后她便是想反悔也不行。
不过,既然小侄子要的是《道德经》……
书宁低头看了看宁照琛裹得结结实实的胳膊和腿,内疚终于战胜了贪欲,郁郁地叹了口气。那般精巧雅致的册子,日后只怕是寻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改了好多次,还是不满意,哎
☆、第八回
八
老大夫的药膏里似乎有安眠的成分,宁照琛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书宁心中稍安,眉目一拧,转而向老大夫打听起宁照琛的伤势来。
“大夫贵姓?”
“免贵姓武。”书宁问话的时候,老大夫也在偷偷打量她,目中似有诧异,又有不解,想开口问,又生怕唐突,犹犹豫豫地欲言又止,“这位是——府里的二小姐?”
书宁“嗯”了一声,又问:“方才听武大夫说话,仿佛是府里的旧识,想来琛哥儿的伤都是您医治的。”
武大夫立刻警觉,目光微微闪烁,脸上表情显得有些僵硬,“是没错,不过三少爷的伤是怎么来的,老夫却是半点也不清楚。”
好一个不清楚!书宁看着他冷冷地笑,声音里有隐隐的寒意,“武大夫误会了,您是大夫,又不是我们府里的人,我怎么会问您这个。”她语音一顿,目光在小桃身上打了个转,小桃立刻低下头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方才瞧琛哥儿身上的伤疤,颜色暗紫,伤口狭长,应是多年前的旧伤。琛哥儿今年才将将十七,他四年前才回的京,若是在京里受如此重伤,武大夫没有不知道的道理。那么,这便是四年之前的事儿了。四年前他不过十二三岁——”书宁说到此处,心里忽地一阵刺痛,到底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竟要对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下如此毒手。
武大夫脸上愈发色变,僵硬地挤出一丝笑容来夸赞道:“二小姐果然机敏,难怪京里都说您是天上的星宿转世呢。”京城里对于宁家二小姐忽然醒转的说法可多了去了,其中不乏有说妖孽附身的,当然武大夫不会蠢到拿这种说法给书宁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