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家老宅鸿鹄街的尽头。朱瓦红墙,院落深深,即便被封多年,仍然不难看出当年高门大宅的恢弘气度。
经受多年的风吹日晒,当年的封条已然微微泛黄,“仁德十七年”的字样也褪了颜色。希音小心翼翼地揭下封条,缓缓推开尘封的大门,恍若打开旧时的记忆。
他轻车熟路地带穿越过亭台楼阁,原本曼妙雅致的庭院已是荒烟蔓草,池塘业已干枯。被送出京城时尚襁褓之中,对这个家没有一星半点印象。可不知为何,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当年的情景,祖父含冤枉死,梅家满门抄斩,家破亡……
鼻尖泛酸,伸手拽住希音的衣袖,压着颤抖的声音问道:“圣僧,梅家除了以外,当真没有别的幸存者吗?的……爹娘呢?”
希音艰难地摇头,黯然道:“当年梅家九族连同府中的丫鬟小厮,三百多口全部被处以斩刑,无一幸免。刑场内外血流成河,三年之内,方圆十里寸草不生……”
咬唇不语,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委实不忍想象当年那一场浩劫。倘若不是做贼心虚,为何要将梅家满门赶尽杀绝?又为何要对穷追不舍?
“那位老仆连夜将送出京城,彼时无知道他将送往何处。费尽千方百计,行刑前见到爹娘最后一面,他们跪求一定要护周全。之后,派四处寻找的下落,终于打探到那老仆带着去了江南兰陵。当找到时,那位老仆已然去世多年了。”
垂眸半晌,坚决道:“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名册,将它公诸天下,为祖父正名,为梅家平反。”
希音的唇畔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执着手,宽慰道:“恩师为光风霁月,待恩重如山,自然不会让他白白背负千古骂名。当年的罪魁祸首并没有死绝,冤有头债有主,梅家这笔账,定要跟他们好好算清楚。只不过,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他从襟中取出钥匙,放掌中端详许久,疑惑道:“先帝将玉梅簪赐予梅家是仁德十五,而漕银亏空案却是仁德十七年的事,这把钥匙是如何跑到玉体中去的?”
说:“的养父玉孟庭是兰陵当地闻名的玉匠,他打造的玉器冠绝江南。想,应当是养父为了不让钥匙失落或者落入仇家之手,暗中将钥匙镶嵌入玉梅簪中。”
希音默了默,面上露出了然之色,旋即对道:“小梅,此地不宜久留,们分头寻找。”
玉家庄……
屠村……
似有一些东西脑中一闪而过,快得来不及捕捉。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已将一切想得再清楚透彻不过了。
“等等。”喊住提步欲行的希音,对他说:“名册……并不梅家老宅,知道它哪儿。”
他的身子蓦然顿住,剑眉微蹙,仿佛有些不敢置信,迟疑道:“知道?”
将将要开口回答他,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刻意压抑的语声,正迅速朝这边过来。
有说:“大门上的封条不见了,他们肯定这里,快给找!找到之后杀无赦!”
希音面色一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携着隐假山之后。只见一群侍卫模样的涌进庭院,领头的那有些面熟,大约从前皇宫中见过。他们四散而开,迅速潜入每一间房进行搜查。
希音紧紧扣住的腰,微微偏过头,警惕地注意外面那拨的动向。大气不敢喘,一动不动地伏他的怀里。
“是柳丞相的吗?”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问。
他点头,轻拧了眉间,道:“若梅家后尚存于世,必会想方设法回来一趟。老狐狸一定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派留意梅家老宅的动静。这是的疏忽。”
一列侍卫从回廊转出来,眼看就要向这边走来。忽觉身下一空,希音抱起跳上近处一棵梧桐树,动作之快如流火一般。下一刻,他的脚上倏然发力,借助树枝的韧劲向不远去的围墙跳去。眼前眩晕一瞬,待视线清晰时,已经稳稳当当地停了围墙上。
回望下面那些四处奔走的侍卫,复望了望希音那张群基本款的脸,有点如梦初醒,说:“圣僧,们到底躲什么……”
他一愣,旋即清了清嗓子,道:“这个……两个陌生梅家老宅里四处闲逛不是更奇怪吗?横竖名册不此处,还是应当及早离开这里。既然上了高墙,那便用上了高墙的走法。小梅,抱紧。”
想了想,对他所说深以为然,这便毫不迟疑地紧紧搂住他的腰。他单手拖住的脊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从高墙跃下鸿鹄街。
出城之后,他才与旧话重提:“小梅,方才说知道名册何处,这是怎么回事?”
点头,十分肯定道:“名册就天目湖畔的玉家庄。”
第五十一章
京中形势波诡云谲,离爆出裴览病入膏肓的传闻已有好几日的光景,柳丞相全面封锁宫中消息,没有人知晓裴览到底是什么情况,便是希音布在宫中的眼线也无法及时传出消息。禁军严正以待,随时准备发难逼宫。
是以,经我与希音商议,由包括葫芦脑袋在内的四位高手陪同我南下兰陵寻找名册。一来,为防名册落入他人之手,二来,他亦希望我借此机会往兰陵暂避一阵。柳丞相老奸巨猾,若他要撕破脸皮,只怕这将会是一场激战。
希音对葫芦脑袋叮嘱复叮嘱,叮嘱了整整半个时辰,仍然意犹未尽,不甚放心。我头一次发现,原来圣僧竟可以如此罗嗦。
我屏退葫芦脑袋,学着希音平时宽慰我的模样,轻抚他的肩头,哈哈笑道:“放心吧圣僧,我是回玉家庄,又不是送羊入虎口。葫芦脑袋的功夫我略见识过一二,我表示对他很有信心。再者说,不是还有这人皮面具吗?”
希音将我拥入怀中,温声道:“我不是担心,而是害怕。害怕这次又像从前那样,你一去不返。眼下形势身不由己,如果可以,我是绝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身边的。”
我心下动容,探手环上他的腰,静静地埋首在他的胸前,贪婪地汲取着他所带来的温暖。他不愿让我离开他身边,我又何尝愿意呢?不管前途如何曲折、如何艰难,此生我都不会将他放开。
“我一介女流之辈,除了弹曲唱歌也没什么别的特长,非但不能为你分担,还时时刻刻要让你记挂着、保护着。此事是我力所能及,你就让我为你去做吧。”顿了顿,我笑说:“阿昀,我去去就回,很快。”
他的身子颤了颤,喉结浮动,声音似乎沙哑了几分,“你方才叫我什么?”
“阿昀。”我重复。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却将我搂得愈发紧了,仿佛直要揉进身体里方才罢休。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彼此呼吸相闻。
上次我与希音游山玩水,坐画舫沿京杭运河下江南,而这次却是使命在身,断不可能再这么怡然自得。希音亲自挑选五匹上好的千里马,我与四名护卫即刻启程,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不过一天的功夫便顺利到达兰陵。
江南水乡,烟桥画柳。
时隔几月再回兰陵,繁华依旧婉约依旧,却恍若隔世。城中桂花飘香,间或吹过的轻风,将淡黄色的笑话抚落,如同顽皮的精灵,肆意点缀在行人的肩头。
时间紧迫,我们并没有在城中多做停留,酒饱饭足后便立即奔赴天目湖寻找名册。
荒芜的农庄废墟变得愈加凌乱不堪,周围那些约有一人高的荒草不知被谁割去,一眼便能望见满地的狼藉。原本保存完整的几间农舍也被连根铲除,除了瓦砾碎砖之外,再也难辨当日的面貌。
很显然,有人捷足先登,早我们一步来此搜寻过了。
那日我与希音被雷雨困在此处,夜里我独自外出散心时,曾在一出废墟上踩出了空洞之感。若我没记错,太后的人来此屠村时,养父是将玉梅簪从地下挖出来交给我的。当时他仿佛还想告诉我名册在何处,只不过杀手追过来,他只得将话咽下去,仓皇地催促我逃跑。
我凭记忆寻到当时的废墟,小心翼翼地在上门来回走了几圈,侧耳细听声响。待确定位置之后,便对葫芦脑袋说:“戒酒……啊不,卢将军,请把这里挖开。”
葫芦脑袋不知从哪里操来铁铲,与其余几人合力挖开了。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与兵器交接的声音极为相似,再低头看时,一方铁盒已露出端倪。
果然!
我立刻吩咐他们停下,小心翼翼地将铁盒子取出来,拂去上面的泥土。因为长时间埋在地下的缘故,铁盒依然保持当年的模样,并不曾变得锈迹斑斑。
我捧着盒子仔细查看了一番,那盒面上镂刻着反复精美的花纹,盒底有个椭圆形的小孔,此外没有发现挂锁之类的物什。我取出钥匙,与那小孔比对半晌,形状大小皆十分匹配。不禁喜出望外,忙不迭将钥匙插入小孔之中,听闻“啪”的一声,铁盒蓦然开启。
我屏息凝神,一颗心堪堪跳到了嗓子眼。
只见一卷书册静静地躺在盒中,约有两三寸厚,封面上赫然写着“仁德十七年漕银亏空案涉案官员名册”的字样,字体铁画银钩,气势磅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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