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食店店面很小,只有两张油腻腻的桌子,前后门一关,就是一间不透风的小屋,天暗下来后,关着门窗,屋里光线就模糊不清了。
明玉和梨香把两张桌子拼到了一起,躺到了上面,担惊受怕了一天,两个人累的动都不想动,也顾不得桌子硬的硌人了。只是明玉怎么也睡不着,她只要一闭眼,就会想起司马庆在血迹斑斑的白布下残缺不全的尸首,还有宝二爷骑马而去的背影,心中不安又无奈。
她如今自身难保,无暇去兼顾他人了。
到了夜里开始冷了起来,两个人盖着麻袋睡着依偎到了一起,明玉睡的迷迷糊糊间想到,还以为在侯府别庄日子过的苦,没想到还有更苦的等着她。
到了后半夜,明玉被外面的声音惊醒了,披着麻袋明玉跳下了桌子,趴在门缝里看向了外面,街上灯火通明,一列列排列整齐,身着盔甲的士兵急匆匆的往西跑,像是从外地临时紧急派遣过来的。
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明玉眯了眯眼睛,她不懂打仗,不知道靠这些士兵,能不能抢回丢掉的天水。只不过,如今被鞑子占据,又遭遇火烧的天水,就算是抢回来了,也不是之前的天水了。
第二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明玉和梨香就起身了,趁店小二还没出来,明玉赶紧从身上摸出了自己换衣服时摘下的一对珍珠耳坠。
等店小二开了后门,准备嚷嚷她们起来时,发现两个人都已经起来了,麻袋也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桌子上,嚷嚷的话就噎在了嘴边,悻悻然说道:“天都亮了,快走吧,我要锁店门了!”
店小二身上背了两个包袱,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像是装了几十个馒头,明玉心里一动,开口道:“大哥,你背了这么多馒头上路啊?”
“是啊,怎么了?”店小二语气有些不耐烦,伸手往上提了提肩上的包袱。
明玉满脸堆笑,“哪能呢?你一人上路?”
店小二警惕的上下打量了明玉一眼,说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他昨日卖高价馒头,可得了不少钱,这对兄弟莫不是想谋财害命?
明玉一看他那两只小眼睛警惕的滴溜转就知道他想歪了,“你看外面都是逃难的,不少都是一天没吃饭了,你这背一大袋子馒头出去,不就是个活靶子遭人抢吗?”
听明玉这么说,店小二犹豫的转头看了眼街上,天蒙蒙亮,昨夜里缩在街边睡的难民还未起身,大部分都是年轻力壮的汉子,要是真抢他的馒头,他是无论如何也护不住的。
“关你什么事?”店小二没好气。
明玉从怀里摸出了一只耳坠,笑道:“大哥哥,我昨日从天水逃出来的时候,在地上捡了一只耳坠,肯定是哪家大小姐掉的,值不少钱,跟你换馒头,你要是不要,我就卖给别人了。”
“等等!”店小二扬手制住了明玉,拿过耳坠看了看,又看了眼明玉,说道:“顶多给你五个馒头!”
梨香忍不住愤慨了,这是上好的南海珍珠,太太当年买给明玉的时候可是花了二两银子的!
明玉也有些气短,“那算了,我不卖了。”
“再给你加五个!我告诉你,你卖给别人,没准人家就把你抓起来了,肯定说是你偷的!”店小二不肯还,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温润的珍珠,丰润圆滑,他就是再不懂也看得出来这是好东西。
“好,成交!”明玉咬牙,这个店小二虽然贪钱,可还不算是坏人。她们在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卖给别人她也不敢。
接过店小二递过来的十个馒头,梨香小心的包了起来,明玉感慨万千,她这个珍珠耳坠,这会上也就是十个馒头的价值了。
梨香此时要做个哑巴,只能忿忿然瞪了眼店小二,真是黑心的小子!
店小二接收到了梨香鄙夷的视线,半点不以为意,得意的把珍珠耳坠塞进了自己的怀里,说道:“无奸不商!”说罢,便不耐烦的催促明玉赶快牵了她的马走人。
明玉从后院牵出了自己的马,看到后院窗台上还放着一个脏兮兮的水囊,趁店小二不注意,悄悄的塞到了自己袍子里。
马昨夜里被拴在马厩里,马厩里残余的还有一些马料。大约是店小二也用不着这些马料了,倒是没有跟明玉收马料的钱。马歇了一夜又吃足了料,已经恢复了精神,梨香已经不再害怕骑马了,两个人上马后跑的飞快。临出高平镇时,明玉眼尖的在路边看到了一口井,和梨香打了井水上来灌满了水囊,继续往东跑去。
明玉记得她在侯府的时候,看过宝二爷的一本山川杂记,出了高平便是秦镇,过了秦镇就是宝川府了,宝川是西北重镇,连接着西安府和天水府,到了宝川两个人就安全了。
☆、第92章噩耗
往东去,沿途的景象越平和,即便是有人拖家带口的出逃,也是从容不迫的赶路,再没有像天水城那样命悬一线的仓皇感了。
明玉和梨香并不敢和旁人过多的交流,怕被人看出两个人的女孩身份,只是狼狈不堪的逃难了两天,两个人浑身上下又脏又臭,手上也冻了好几个冻疮,乍一看就是如同城里那些贩夫走卒一样。
两个人听到沿途百姓议论,西安府派去了不少军队去支援,想来定是能将鞑子赶回去的,似乎在他们眼里,鞑子向来只是侵入骚扰一番,抢劫完了又回到自己的地盘上了,并不会真的起兵入侵大楚。
梨香有些放心了,然而明玉却忧心忡忡,鞑子确实比她想象中入侵速度慢了许多,她都快到秦镇了,也没听说高平被鞑子攻占。然而她是经历过天水城破的时刻的,倘若鞑子真的只是为了抢劫,早在抢完陇西的时候就可以收兵了。鞑子撞城门时沉重的响声还回想在明玉耳边,下了这么大成本来攻占天水,只怕是为了更大的利益。
只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该操心的事了,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绑了布带子才不至于掉下来的破烂布鞋,还有身上难闻的汗臭味,明玉只能无奈的叹气。
“小明,我们走这么快,到了西安府,是不是就能赶上太太她们了?”梨香问道,“太太她们不是上京城去了吗?我们也得跟着去吧?”
明玉沉默了一会,从身后握了握梨香被风吹的皴裂的手,低声说道:“我们不去西安府。”
“啊?”梨香惊讶的叫了一声,随即问道:“那我们去哪里?”
明玉笑了笑,深吸了口气。看着近在眼前的秦镇城门,说道:“我们到了宝川就往东南走,回咱们老家!”
她既然出了这个侯府,就不会再回去了。她和梨香两个女子相依逃难这么几天,即便是去了京城,也难免有人会说两个人的风言风语。谁知道两个女人在路上有没有出什么事?名节是否还在?
与其被人质疑“贞节”这种问题。倒不如先一走了之。若是侯府的人以为她和梨香死在了天水城中,那再好不过。明玉这几日想的很清楚,这里女子嫁人普遍都是十六上下,她过了年才十三岁。离嫁人还早,宝二爷若是活着回到了京城,苗氏必然不忍儿子当个鳏夫。肯定要给宝二爷再找个媳妇。即便是将来侯府发现她还活着,又嫁了人,然而那时候侯府已经有了新的二少奶奶。论情理,也是侯府娶新妇在前,由不得侯府不给她自由身。
只是侯府中有人欠了她的,她心里记得清楚,倘若有机会,她定要分文不少的讨回来!害人性命还要享受荣华富贵,这世间万没有这样的道理!
梨香对于明玉回家的想法。既是开心又是忧虑,若是被侯府发现了。那明玉可是实打实的“逃妇”了,明玉低声道:“没事的,放心,万事有我。”
秦镇是个不大的镇子,在离进城还有一段路的时候,明玉和梨香就下了马,混在进城的人流中,一前一后的进了城。
天色已经不早了,这个镇子比高平好了不少,街上每隔几步便能瞧见巡逻的衙役,秩序井然。明玉提了几天的心这会上才放了下来,一路上两个人饿了就啃干馒头,渴了就喝水囊里的水,身上放着银钱也不敢用,过的着实辛苦。
明玉一连问了几家客栈,都答复住满了,心里焦急又失落,一方面从天水坐马车逃难出来的商户大部分也到了这里,另一方面她和梨香穿的实在像是乞丐叫花子,人家不愿意接待她也是一个原因。
直到问到第五家客栈,掌柜的看她一个小男孩带着哥哥可怜,就说还有柴房空着,要二十个钱一晚上。
明玉只得再次掏出了剩下的那只珍珠耳坠,谎称是逃难出来的时候地上捡的。掌柜比店小二识货多了,立刻将耳坠收入了怀里,吩咐伙计带着两个人去柴房。
柴房虽然堆满了柴火,可还有两床地铺,明玉的马也被牵去了马厩。地铺有些酸臭的味道,不过明玉已经相当满足了,至少比她身上穿的袍子干净多了。
客栈的掌柜见明玉梨香一对小兄弟穿的破烂,又只问他们要了两碗水就着干馒头吃,想来这两个人身上最值钱的东西除了那只珍珠耳坠,就是马厩里的那匹马了,也没将两人放在心上,转而去招呼那些逃难来的有钱商户了,听他们讲逃难时惊心动魄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