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踏出阁外,高无庸小跑着迎面而来。
他走到跟前,恭声道:“娘娘,皇上差奴才前来知会您一声,向后推一个时辰再出去。”我微笑着轻颌首,问道:“出了什么事?”
他道:“贵州古州、台拱地区苗民发动了叛乱。”我心下一惊,默想一会儿,吩咐他道:“你回禀皇上一声,改日再去,政事要紧。”
本来改土归流后,部分土司心中就不甘心失败,时刻图谋复辟。而有些兵士又在原土司统辖区域内肆行抢掠。另外,新任官吏不善于管理,兴派徭役,再加上自身又贪赃勒索。而驻兵又多从邻近地区抽调而来,致使原来地区力量空虚。
如此一来,既使原土司有了叛乱的口实,也给了他们以可乘之机。于是,在改土归流完成四年后,两地区苗民上层鼓动百姓发动叛乱。叛乱者深入丹江、黄平、凯里等厅州县。曾记得胤禛在位期间虽很重视此事,终是叛乱范围太大而镇压未果,直至弘历继位后才平定此次叛乱。
他见我转身欲回,忙道:“万岁爷说了,一个时辰后会准时陪您出园子。”我心中一暖,点点头,他转身疾步往回走去。
拾阶而上,慢慢走上凉亭。
现在已是三月底,还有多少日子,好像不到两百日。
我对着橘红的晨光微微笑笑,许是心中打定了主意,自己已不似前几年那样惊惶恐惧。现在的自己,只想把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花在实处,只想好好陪陪他们父子三人。
默默出着神,忽地一阵薰香味飘来,我心中微怔,轻嗅着寻香味来源。前方的林子里,似是蹲着一个人,自她前方飘着丝缕白烟。
走下亭子,站在她身后。心中又是一怔,居然是她。
她跪在地上,压着声哽咽着。她自进阁,与南芙恰恰相反,除了必须用语言表述时,她几乎一句多余的话也无。
在心中苦笑一番,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心事。她和别人同住一屋,想是因不方便,才来到此地。在心中轻叹一声,转过身,往回走去。
“娘娘。”后面传来一声担忧的声音,我停步回身,道:“以后拜祭时,找一个隐秘的地方。”她愣在原地,静静地望着我,过了一会儿,才忙道:“奴婢谢过娘娘。”
瞥了眼地上,一个小巧的香炉上面插着三柱香,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我心中微怔,说是拜祭,却无供品。如果不是,这香炉又确实是拜祭时所用之物。另外,这香炉极其精巧,非宫中之物,那应是她入宫时所带之物,而用这种东西的人家,相信也是非富即贵。
她收起地上的香炉,往林子外走去。我默了一瞬,问道:“你拜祭何人?”她停下步子,转身,走到跟前,道:“是奴婢的爹娘。爹娘去时,奴婢不在家中,心中一直很是愧疚,所以才会带着香炉入宫,以便时常拜祭。可进宫后,奴婢一直与别人同住,不好在房中拜祭,这才来这林中,不想又冲撞了娘娘。”
自她入禛曦阁到现在,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多话。我点点头,挥手让她走,她转身匆促地去了。
约莫着一个时辰已到,遂出了杏花春馆,向湖边走去。
他御用的船已停在湖边,高无庸立在船头,看见我,忙下了船,扶我上去,轻声道:“皇上已等了一阵子。”
我轻笑着颌首,走进舱内。他斜依着矮几旁边,眉头微蹙的出着神,听见脚步,面色稍微舒缓了些,才抬起头,见我如此打扮,默盯我一会儿,抿嘴笑着不语。我轻咬下唇,心中暗骂南芙,他脸上笑意加深,我一咬牙,急道:“我这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他抑不住,笑了起来,我心中有些懊恼。见我如此,他敛了笑,点点头道:“娘子,……,老婆很美。”
坐在他对面的我,面上一热,嗔怪道:“你这是赞扬,还是嘲讽。”他探身过来,握着我的手,拉我过去坐在他身边,盯着我道:“当然是赞扬,你往常的妆扮是淡了些。”
我松口气,笑睨他一眼,把头依在他肩头,道:“其实改日出去也行。”
他轻叹口气,道:“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处理好的。”
听他语气淡淡,我抬头瞅他一眼,他薄唇紧抿,眉头微锁。暗暗叹口气,紧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今天抛开一切,不要多想了。”他低头,默盯我一瞬,拥着我肩头,笑着点了点头。
由于天子长达十数年往返于圆明园与皇宫之间,达官贵人、商贾富户纷纷在两地之间修建房舍、商铺。因此,此时的园子周围是廊檐相对、商铺林立,俨然又是一座皇城。
胤禛边打量着两侧的商铺边沿街缓步踱着,我并排走在他身边,犹若是平常夫妻出门游玩一般。
我虽抿起嘴角,但没觉得特别高兴,相反也不觉得悲伤,心境一片平和。
信步走了会儿,忽见左边铺子里,众多年轻女子进进出出,且这些女子多是坐轿而来,应是大家的小姐。
我心中疑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身边的他忽道:“想去看看?”我回头笑着轻摇头,他面色淡淡,眸中却柔和至极。
两人正要前行,一个刚由铺子里走出的女子静静盯着我,我左右看看,确定她是在看我。心中又是一怔,这女子容貌清秀、气质娴静,但是自己并不认识她。
见我如此,她忙走上前,笑着问:“请问姑娘,你的耳坠子是从哪里买的?”原来是这样,用手抚抚耳坠子,心中暖融融的,遂浅笑着道:“是我夫君差人打造的。”
她瞅了眼身旁的胤禛,脸上带丝疑问,我拉起胤禛的手,笑着点点头。她抿嘴轻笑着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去,眼光又定在我们紧握的手上,双目一闪,侧头仔细盯着我的手。
过了会儿,她抬起头,歉意地道:“知道这么做很冒昧,但还是想瞧瞧姑娘的戒指。”我瞅了眼胤禛,他面色淡淡,眸中却隐蕴着笑意,头微扬看着街尾,我微微一笑,抬起了手臂。
那姑娘细细打量一阵,满脸赞叹道:“想来也是特意打造的了。”我点点头,她面上有些失望,道:“看样子是一对,有什么特殊的用意没有?”
我笑睨了眼已缓步向前走的他,道:“一经戴上,永世不得取下。”
她一愣,我对她浅浅一笑,转身欲离开。这时,眼的余光却忽然看见一人,心中一震,忙扭头看去,不错,是他,是张毓之。
和我目光一触,他猛地转身疾步离去。我向前急赶几步,到他方才站的地方,左右望望,如梭的人流中哪里还有他的人影。
默站在那里,心中隐隐有些难受,十三曾说过,吕岚曦的药,他并没有喝太多,那说明他中毒并不是太深,可怎会毒发身亡呢?
心中也知,不管是十三了无生趣一心求死,还是伤重而亡,即使自己此时知道些什么,也无济于事,改变不了什么,但此事却始终如一块大石压在心口,每次想起来,心里就堵得难受
“若曦。”耳边传来他担忧的声音,我悠然回神,对他浅浅一笑,举步向前走去。
一路无语,顺着一条街走到尽头。远远的,看到两侧路边的庄稼,随风如波浪般起伏,他脸上逸出丝笑,道:“这长势,今年又会是好收成。”
自见到张毓之,我一直就有些心不在焉。见他面带喜色,也跟着木然点头笑笑,没有作声。他凝目盯我一瞬,眉宇轻轻蹙起来,道:“你不高兴?”
我摇摇头,道:“以前总觉得外面好,总想着出来,现在真正可以无拘无束的出来时,却发现,也不过如此,我并不是特别的高兴。”
他盯着我默看半晌,最后轻叹口气,道:“我们回去吧。”我点点头,又道:“不管你去了哪里,我都会随着去。”他凝目注视着我,问:“若曦,你这阵子怎么了,性格大变,以前,你又岂会说这些直白的话。”
我笑笑,道:“你不喜欢吗?”
他轻摇头,道:“喜欢,但觉得有些异常。”
异常,当然异常。
每日自己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心里就开始想,今日要陪兰葸干什么,或是,要给弘瀚做些什么,每天忙得如陀螺一般。
太阳已西斜,天依然有些闷。我坐在树下,一针一线的为兰葸缝褥衣。
站在背后摇扇的南芙,笑着道:“娘娘,格格年龄渐大,你的手艺又比不上园子里的师傅,为何非要亲手做。”
为何,为何,我暗暗苦笑。
自己只是想让兰葸心中多些额娘的回忆,长大后,她也可以对自己说,她的额娘是疼她的,并不是存心丢下她,不要她的。
苦苦一笑,自己已让弘瀚早早的学会了取舍,可兰葸呢,跟着弘瀚,让一个大孩子带着一个小孩子,两个孩子相依为命。还是留给弘历,或是送到寿皇殿十四那里。
心绪一乱,手指连着被扎了两针,轻叹口气,放下衣衫,摁着手指,背后的南芙似是唬了一跳,连着叫了几声‘娘娘’,我却恍然未闻,仍默默地出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