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珈蓝荷一手端着酒杯,独自站立在栏杆前。不一会儿,就见有人从推拉门外走来,狭长的栗色眼眸妖冶地携着笑,精致美艳的五官被夜色渲染出一片淡淡的重影。
“珈蓝荷小姐,您让我好找。”
珈蓝荷一愣,转过头去:“……乌瑟·塔索伯爵?真的是您?”
乌瑟再次微笑,彬彬有礼地伸手,将礼帽缓缓摘下来。“曼德少爷再三邀请,我便安排了行程,打算在安德里小住几天。没想到正巧赶上您的宴会。”
珈蓝荷只是静静地听他说着,盯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神色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复杂。乌瑟顿了顿,问道:“您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我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转回身,望向繁星满布的夜空,目光一下子变得深邃悠长。
“我梦见我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有另一个名字,一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她喃喃地说着,“他们管我叫妮特茹。”
乌瑟耐心地听她讲述,并未出声打断她。
“如果您不介意……我还梦见了您。他们称您是堕落先知,掌管着一座巨大的克尔白宫殿。还有……”她皱起眉,集中精力去想,那些画面和声音却像被蒙上了一层纱幔,让她怎么也看不透彻,“那里还有一个姑娘。蜜色的双眼,头发像是午夜皎洁的月光一样。可我记不起来她叫什么了。”
“的确是个奇怪的梦。”乌瑟和她并肩而立,两人之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从没做过这样的梦。真切得就像现实中发生过一样。你知道吗,在梦里,那个姑娘是我的妹妹。我很爱她,虽然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我一直都心怀愧疚,可我没得选。因为我……”
她突然顿住了。楼下依旧喧嚣,没有人注意到阳台上的他们。璀璨星辰散落在夜幕的各个角落,无声地照亮整片夜空。
珈蓝荷终于继续说了下去:“因为我爱上了堕落先知。我甘愿为他奉献我的一切。虽然心怀愧疚,我却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珈蓝荷原以为乌瑟会说些什么,不论是接受还是拒绝,至少要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不料乌瑟却缓缓弯起了眉眼,莞尔一笑:“不巧,我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你没在开玩笑吧?”珈蓝荷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可乌瑟的眼底却隐隐透出一丝黯然:“那个姑娘,名叫菲狄安娜。她是克尔白的主人,也是拉美西斯二世的王后。”
他垂下眼帘,声音像是在叹息:“她的确是你的妹妹。”
“等等……拉美西斯二世?我知道这个法老。他的王后怎么可能会叫菲狄安娜?那明明是奥林匹斯山才会有的名字。”珈蓝荷有些激动地反驳,脑袋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不对不对,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们,我们怎么可能会做同一个梦???”
却见乌瑟突然换了表情,甚是轻佻地笑出了声:“珈蓝荷小姐,您当真信了我的话?”
珈蓝荷被噎得不轻:“你……你是骗我的?”
“不然呢?”乌瑟随手将礼帽翻了一圈,不失优雅地戴在头顶,“您还是赶快回去主持宴会吧。潘塞伯爵一个人可应付不来。”
珈蓝荷的脸不由地红了红,有些生气地瞪了乌瑟一眼:“……不劳伯爵费心!”
目送珈蓝荷离开,乌瑟转回身体,再次仰头望向夜空。许久,他才不着边际地感慨一声:“今晚没有月亮啊。”
他低声哼起一段不知名的旋律。当他张口吐出古老的语言,周遭的草丛里似乎有淡淡的萤光浮出来,轻盈地跃向半空。
他知道,他从来都不是孤独的。就算所有的人都忘了那个名字,就算时光抹去了她曾经在这里存留的一切痕迹,他也会记得她。
——菲狄安娜。
***
落泪节,玛尔卡塔王宫。
盛大的水上比赛即将拉开帷幕。在人工标注的河道尽头,一只小船正稳稳停泊在那里,粮食谷物堆满了整艘船,远远看上去,就像是漂浮在尼罗河上小型的金字塔。
一朵金莲花被放置在最顶端,所有人都知道,最先拿到那朵莲花的人,就是今年水上比赛的胜出者。他不仅能得到这一船的粮食,还能让法老满足他一个愿望。
我坐在宫殿前的观景台上,这里视野开阔,可以看见整条河道。参赛者们比往年多出了一倍,他们有的是来自赫梯的贵族,有的是从苏科纳港口赶过来的。不论身份贵贱,此时此刻,他们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纷纷摆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身后的女仆一边为我摇动羽扇,一边问道:“王后,您不想去试试吗?”
“我可争不过他们。”我从宝座上站起身,靠在台边的石柱向下俯瞰,“陛下在哪儿?时间快到了,他必须在这里宣布比赛开始。”
正说着,就见两岸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在河道入口处,我看见了属于法老的金船。拉美西斯□□着健壮结实的上半身,黑色的长发随性系在脑后,虽然没有佩戴王冠,也没有拿着他的权杖,但民众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仰头朝观景台看过来。他准确地搜寻到我的身影,递给我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大声宣布:“比赛开始!”
语毕,他就扑通一声跳进了尼罗河中。
我整个人都不淡定了,有些失控地叫起来:“他可是法老……他就没想过事先给我们打招呼?至少也得让米潘西斯跟在他身边!”
女仆被我的语气吓到了,有些战战兢兢地说:“王后别着急,陛下他……他可能是想给您一个惊喜……他是太阳神之子,他一定能拿到那朵莲花。”
“你立刻去通知赛特大祭司,让他在两岸加派人手。”
我紧紧盯着河道中拉美西斯的身影。与其他人相比,他显得不慌不忙,保持着居中的位置,轻松自在地像是在享受日光浴。
我可就没他那么悠闲了。在一起的时间越久,他越发显露出任性胡来的一面。有时候,我都有些怀疑他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
脚边忽而传来一阵窸窣。毛茸茸的质感磨蹭着我的脚踝。我低下头,听见一声撒娇般的呜咽,心中的不愉快霎时消减了一大半。
我抱起那只萨凡纳猫。它用那双圆滚滚的栗色眼睛瞧着我,似乎在极力逗我开心。我揉了揉它的脑袋:“你不是在陪着阿塔吗?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是阿塔一直哭闹着要见您,王后殿下。”
我循着声音转过头。奈德丽嬷嬷就站在拱门入口处,她身后跟着几名女仆,抱着阿塔的一些玩具和其他杂物。我忙松开小猫,走上前,从嬷嬷怀里接过用亚麻包裹着的小小人儿。他一感应到我的怀抱,立刻就咿咿呀呀地朝我看过来,一只小手不断向半空挥舞,要求我的抚摸。
我从没像现在这样感受到生命的美好。我握住他的手,放在脸颊一侧蹭了蹭:“我在这儿,阿塔。”
他侧过头,用他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找寻以往站在我身边的那位。我抱着他来到观景台边缘,指着尼罗河上的河道:“看,他在那儿。你的父王在为你追寻太阳。”
他能听懂我的话。他兴奋地朝我手指的方向嚷嚷起来,那副激动的样子很像是在为拉美西斯加油。
奈德丽也趴了过来:“陛下该不会是参加比赛去了吧?”
我无奈地叹气:“人都已经在尼罗河里了。在埃及,谁敢和他作对?那朵金莲花非他莫属。”
奈德丽看向河道。她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了。
“……您这话说的可不一定对。快看。”
只见经过层层筛选,一小部分人顺利通过前两个段口的河道,进入最后那一小段距离。年轻体壮的埃及少年们不甘示弱,也不知道是比赛太过紧张,没能让他们注意到身边众多对手中有一位就是统治上下埃及的法老,他们率先登上小船,展开了激烈的攻防战。
看着拉美西斯不慎被人一拳击中胸膛,我脸上的表情也开始变得丰富多彩。
“您不用担心。当年蒙特将军就是这样被赛提法老看中,比赛一结束,法老就赐给了他一支军队……”
“……”我有些尴尬地转头,想回到宝座上去。拉美西斯一向爱面子,假如他真的被打败……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倒是怀里的阿塔,还倔强地朝尼罗河伸长脖子,想把精彩的比赛看完。
这时,台下突然爆发出激烈的喝彩声。奈德丽激动地回身朝我喊道:“陛下拿到了莲花!”
所有人都目送拉美西斯驾驶着小船抵达岸边。我走下观景台,站在红毯的尽头,迎接英雄归来。拉美西斯裹着民众递给他的一张毛毯,大步走上前将我抱在怀里。他额前湿漉漉的黑发还在向下滴着水珠。
他俯身亲吻我的额头,又亲吻了阿塔。他把那朵金莲花放在阿塔怀里,阿塔开心得抱着父王带回来的战利品,像对待他所有喜欢的玩具一样,又咬又啃。
我敢打赌,那群和拉美西斯争夺莲花的少年,现在一定躲在哪个角落里瑟瑟发抖。在众人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中,拉美西斯对我说:“回到观景台上去吧。今天的比赛还有第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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