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太点头说:“可不是么,就是我这大孙女儿画的。”
朱老太太哎哟一声,好象刚认识一样,重新认真打量又林:“这姑娘,认识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会画画儿呢,你还有多少本事瞒着我啊?”
“也没正经学过。就自己闲着没事儿瞎涂画两笔,打发辰光。”
“瞧瞧,还谦虚着哪。到底还是跟我见外不是?瞧这画画的,景好,颜色好,不象外头画师、匠人们画的那些。都象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个顶个的俗气,那颜色也混沌一团儿看着教人心里不爽利。等来年我做寿,你也给我照这样儿弄一个。”
这让又林怎么说呢?只能笑着说:“那是您不嫌弃。我就这点儿本事,自己家里头人不笑话,要是真送了您,让旁人见着,可不得把牙笑掉了。”
“你这滑头的丫头,说着自己画不好,其实就是想躲懒不给我画吧?”
两人聊得很是亲热,朱老太太拉着又林的手,有说有笑,乍一看两人倒象亲祖孙似的。说实在的,又林也很喜欢朱老太太。她不象一般上了年纪的老妇人那么死气沉沉的,开朗豁达,爱说爱笑,是个好相处的人。
厅里人着实不少,又林瞅了个空子,从后门出来。今天家里来的宾客多,这等下开席的安排也是麻烦事。男客当然在前院,但女客今天来得更多,后院和偏院屋里头是肯定坐不下,就算摆在院子里也有点悬乎。当初小弟通儿满月酒时,借了周家的地方摆了几桌。这一回没有事先安排,四奶奶尽力张罗着,总算能体体面面的应付过去。
四奶奶这一天一点都不轻松,有很多客人是不请自来的,她既要张罗接待,还得陪着应酬说话,实在分身乏术,就算是又林的姑姑回来了,她以姑奶奶的身份帮着张罗应对,也还是忙乱不堪。这时候就看出家里人丁单薄的坏处了。要是人家兄弟多的人家,母亲过寿,兄弟妯娌姑嫂齐上阵,人多总是更周全些。可是李老太太只有李光沛一个儿子,虽然有大奶奶七奶奶她们过来也帮忙,毕竟不是自家人,很多事她们做不了主,也帮不上忙。
又林虽然能干,可是她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能帮的也有限。
四奶奶好不容易能坐下来歇一歇喝口水,抬头一看,茶还是女儿递给她的。
“你怎么过来了?”
“后头客人也差不多了,我来看看您还有什么事儿能让我做。”
“也没什么了,都安排好了,再过半个时辰就开席,你还是陪着你祖母,帮着陪陪那些姑娘们就行。”
天气虽然冷,可是四奶奶忙里忙外的,不但没觉得冷,还出了一头一身的汗,鬓边的头发也有些散了,又林拿了抿子替她理了一下,四奶奶不能多做,这么一会儿功夫还进来两拨人找她问事儿说话。又林从屋里出来,过堂风一吹,她头上颈上也是一股凉意。
“姑娘快擦一擦汗吧。”
又林点头应了一声,小英说:“今天是真热闹,比上次老太太做寿来的人还多呢,听前边儿的人说,今天来了好些客人都是头次上门儿。”
那是冲着李光沛来的。这两年家业兴旺,有少人还愁着平时攀不上交情,这回趁着老太太过寿,总算逮着了机会。这会儿熟不熟的,来者是客,总不能把人推出门去。不说前头,光看后院儿就知道了,今天好些女客也是头次登门的。
自家的堂姐妹表姐妹不说,象邻里间那些要好的人家今天也都有人来。石家今天石伯母也来了,但是石琼玉没有一起来。又林恍惚听着一点风声,好象她快要定亲了——或是已经定过亲了,当然不方便再出来走动。
这风声隐隐约约的,并没有确定。石家毕竟是后迁来的,在镇上的根基不深,人情往来也不算很多。按石琼玉的年纪来说,是该定亲了。
可是石琼玉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又林有好些日子没见过石琼玉了,上次见还是女儿节的时候匆匆碰了一面,可是这种事也不能当面说出来。只是看她眉宇间郁色很重,看来过得很不开怀。
她和杨重光自小相识,虽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互相生情,可是日子一定不短,岂能说忘就忘说断就断?
小英看着前面墙角有人的裙角一闪,好象看到她们来了才躲的一样,赶上前两步问:“谁?”
那人被问着了,不得不走了出来,招呼了又林一声:“五姐!”
又林脚步顿了一下,要是可能,她真想装成没看见李心莲,能躲多远是多远。这家中有喜事,来的都是客。可是客人也分好几种,李心莲无疑是不受欢迎的那种恶客。她一来,连丫鬟婆子都加倍当心,生怕回头短了少了什么东西不好交差。
五奶奶和五爷在闹气,人还在娘家没回来。今天李老太太寿辰,五爷居然也没有来,倒是李心莲和她妹妹都过来了,两个人的衣裳都显得不那么合身,肯定是不是当年做的。以前他们家就算行事让人看不上,四季衣裳总不短缺。李心莲那个夹袄明显是去年做的,现在穿已经明显小了,虽然没到捉襟见肘的地步,可是到底不体面。这么大的姑娘家出门见客,总得有那么两身儿出门的衣裳。
这么看,她家的景况是真的不怎么好。五爷赌博的消息多半不假,五奶奶带着小儿子回了娘家,现在他们家听说乱糟糟的,冬衣是肯定都没有做。
又林淡淡地招呼她一句:“六妹来了?怎么没去屋里坐?”
“屋里人多乱哄哄的,我想寻五姐说说话。”李心莲的笑容很是刻意。她的眼珠灵活的过分,飞快地在又林头上,手上,身上打了个转。
这种目光实在让人不太舒服。
“我还要去祖母那儿,一块过去吧?”
“不是。还好遇着五姐,我正有事儿想问你……”
她能有什么事儿?还有,她刚才在这儿盘恒什么?
第九十九章 盘算
问题只在又林心头一绕,答案就自己现身了。
朱慕贤和朱长安哥俩儿从夹道那头过来了,朱长安走在前头,今天他也随朱老太太一起过来拜寿。
起先他心里头对于江镇上的这些人家不怎么看得起。于江镇本来就不是个大地方,虽然这几年繁华多了,可是对于自幼在京城繁华地找大的朱长安来说,还真不值一提。别的不说,京城那路,并排四辆车也排得开。瞧这于江,路窄不说,还高低崎岖不平,平时就很少能见着一辆车。
再说宅子,京城的人都爱讲个面子,这宅子格局就算不气派显摆,也得方正阔朗。瞧这儿,就算是有钱人家,就是小小一扇门儿开在巷尾。所以刚来的那天他都找不着自个儿家的门了,怎么也没想到就那么两扇小门儿就是祖父母住的地方。
可是住了些日子,朱长安渐渐发现,这种他最初看来十分小气逼仄的房舍院落,习惯了之后,才感觉出其中的精巧来。不说旁的,就说那天井四面滴水檐的雕花儿,就精细非凡,据说镇西有一户人家房子盖了三年多没有盖完。就那么寸大点儿地方,怎么能费这么多时间?盖因功夫全在细处。朱长安随祖父去做客,那家花厅里嵌的四扇黄梨木隔扇上头精雕细琢,据说有人数过,上面有二百一十八朵花,没有一朵样子重复,姿态全不一样。
李家的大门看着也并不起眼,同镇上其他人家一样。但是进来后可以发现,这院子也不是随随便便盖的,一棵树,一块石头,位置都合适到了十分,多一分嫌重,少一分则疏。
怪不得人常说园林妙处数江南,精致风流处当真是北地比不上的。
又林不着痕迹看了李心莲一眼。她一个人独个儿待在这儿徘徊,想必是早盘算好了,以图来个不期而遇吧?
朱长安他们也看到前面有几个姑娘,他并不熟悉。转头看了一眼堂弟。
朱慕贤和又林是很熟了,两人还共同分享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关系自是不一般。当下上前施礼,又林也还了一礼。朱长安的目光在李心莲身上一转,停在了又林身上。
江南女子的肌肤都格外细腻白皙,这么一施礼一低头,露出一段优美的颈项。还有贝壳似的耳朵,一对红珊瑚珠似的耳坠微微打晃。
朱长安久在内宅厮混,很懂得美人的品鉴之道。这倒不是存心轻薄,只是已经习惯成自然。看一个姑娘是否美貌,单看脸就落了下乘,象耳珠、手腕、腰身、步态……这些细微之处才是着眼处。等又林抬起头,他也很自然地收回了目光,站在一旁听堂弟与这位姑娘寒喧。
真难得。这个堂弟好象与李家姑娘颇有几分交情啊——
在京城的时候,因为姚佩姿脾气大爱使性子,堂弟那院子里的丫鬟都是笨笨的不起眼的。他也没和亲朋家中的哪位姑娘这么说得来。
“这些日子总不见你到我们家来,德林一直念叨你呢。”
朱慕贤一笑:“这些天只顾着温书了,再说天一冷,人也懒得出门。我上次还答应了给德林一套六合棋子,今天带过来了,可是没见他人影。”
“自从表叔和表弟来了,德林这些天心都玩野了,功课拉下不少。等回头你见了他,记得也督促他一声,让他收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