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林的身量比她矮,衣裳她穿肯定不合身,又不能给她丫鬟的衣裳穿。不过有四奶奶在,这个问题当然是主妇来操心,倒不用又林为此事发愁。
等屋里只剩李老太太和又林姑姑了,李老太太的笑容也撂下了。
“这会儿没旁人了,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儿?”
又林的姑姑垂着头,还在嘴硬:“就是和贵儿他爹吵嘴了……”
李老太太不吭声,就那么看着她。
要是又林见着这会儿的李老太太,肯定会特别吃惊。她印象中的奶奶一象是慈眉善目笑容满面的,可是李老太太现在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却叫人心里直发怵。
要知道李老太太是年轻守寡的,要是没点儿刚骨和韧性,这点儿家业早让人吞了。现在她儿孙俱全,儿子出息,媳妇能干,她乐得万事儿不管。早年间提起她来,一般人都不敢招惹呢。
“老大的媳妇,总压我一头,也不想想她什么出身,生的又都是丫头。我和她闹气,贵儿的爹非但不站在我这一边,还让我给她赔罪……”
李老太太还是不吱声。
又林的姑姑见瞒不过她娘,吞吞吐吐地说:“贵儿奶奶也站在那边儿……”
李老太太一针见血地说:“只怕你不光惹了贵儿的伯母,还顶撞了你婆婆吧?”
看她低头默认的样,这话是说中了。
李老太太在肚里叹口气。
婆媳天生是对头,一山怎能容二虎?更何况是两只母老虎。李老太太当初就没少吃苦,婆媳斗法近三十年,而且遗祸至今。
喏,面前的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就是遗祸。女儿生下来没几天就让他奶奶给抱了去,养成这样一副脾气,改是改不掉了。李老太太费了不少心思,给她寻了门儿好亲事,嫁妆也丰厚。居家过日子和做人的道理教了一筐,现在看来是白教了。
既然说了个开头,又林姑姑也不再瞒着在夫家的事儿说了。
“本来嘛,老大家的不过是个穷秀才的女儿,嫁进来才六箱嫁妆。看现在大房现在吃的穿的戴的,哪样不是后来婆婆私心贴补的?她又只生了两个赔钱货,不过就是一张嘴惯会讨好卖乖,婆婆偏就吃她那套……”
她越说越顺溜起来,积累了许久的苦水和怨气一古脑全倒给自己的亲娘。
“从婆婆前年一病,家里的事儿一直是大房管着。平时想要一根针也得看她脸色。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处处穷抠。四月里家里上下要添衣裳,我已经说了,因为贵儿穿衣裳费,要多做四身儿,多的钱我自己出,用不着她为难。可是她居然存心的使坏,一套都没给多做。做好送来的那衣裳,也用的不是梁绫和杭薄绸……我气不过,就和她吵了呗……”
相打无好手,相骂无好口。这个女儿一惯的嘴不好。她那个大嫂又是出名的贤惠,她哪能讨得了好?
“再后来呢?”
“后来婆婆出来调停,说她管家事多,辛苦,让我多体谅她。呸,没那本事谁让她逞强揽事儿了?要让我管,准保比她管得好十倍不止。婆婆就是偏心……当初生贵儿的时候还许过让我管家,可是后来就装相,一个字也不提了。贵儿爹胳膊肘朝外拐,也不想想我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和贵儿,为了我们二房好么?他说我不识大体,又说了一通大道理,什么孝顺孝顺,孝就是顺……又说大嫂当敬着才是,一股子酸气,半点儿过日子的艰难都不知道……”
她滔滔不绝的抱怨,但李老太太知道这肯定不是全部,肯定还有旁的事。
要不然只是吵架,想回娘家散散心,让丈夫着着急,也不必来的这么匆忙。瞧她手上,连镯子都没有,只怕路上盘缠都没够,换了当钱花了。
“你还有没有闯祸。”
她立刻说:“没有!真没有!”
李老太太可不相信。
可是这会儿时候也不早了,她毕竟是有年纪的人,也没精力再审下去,只能先放她一马。
“你的屋子一直有人打扫,回去看看还缺什么东西,直接跟你嫂子说一声。”
对于四奶奶这个媳妇,李老太太是十分满意的。这媳妇持家管事儿很有一手,本事绝不是吹出来的。家里的大小事务,庄子上铺子里还有库房,都打理得条理分明。
“我那屋小,大人孩子挤一起,可怎么住啊?”
李老太太一抬眼,目光电似的投过来:“出息了啊,住惯了府城,看不上娘家的屋子了?”
姑姑心一突,忙说:“哪能呢,看娘这话说的。临州说是府城,可是府里的宅子可没有咱们家宽敞,丫头上夜都是在床前头打地铺,晚上铺上,白天还要卷起来的。那屋子朝向也不好,只能上午见会儿太阳,哪有咱们家好。我这不是怕贵儿住不惯么……”
李老太太淡淡地说:“他刚到一个新地方,你带着他住才好,不然怕他一个人会怕。”
姑姑明白过来,马上点头:“对对,还是娘经事经得多,我差点儿忘了。”
从李老太太屋里出来,让晚上的风一吹,她背上凉浸浸的,都让汗湿透了。
娘可真不含糊,什么话都瞒不过去。
可是她反而觉得心里踏实。娘厉害,那她们娘仨才有指望。不然的话……
只是娘难免偏着哥哥嫂子,护着她孙女儿。贵儿虽然好,可毕竟是外孙。刚才在饭桌上,就把话岔开了,没顺着她的意思把那小丫头好好儿教训一顿。
四奶奶正细问林妈妈这件事儿。听说她们连一个丫头都没有带,简直要目瞪口呆。门上的吕婆子说:“不怕奶奶责怪,这姑奶奶连车钱都给不出来了,赁的那大车到了咱门口,车夫要银子,她让门上给出。车夫说这车是从惠城就雇了,讲好了是八两银,路上他还贴补了饭钱呢,零头抹了,也要十两。”
“车走了几天?怎么是在惠城上的车?不是从临州来?”
“不是临州,就是惠城,路上走了四天三夜。”吕婆子跟车夫问得清楚:“还说那小姑娘病歪歪的,路上发了次烧。”
四奶奶点了下头,吩咐林妈妈:“记着明天请郎中来,替冬梅看看,我瞧那丫头病还没好透实——嘱咐翠玉和小英要上心些,别让又林也病了。”
林妈妈忙应下了。
四奶奶揉了下额角,这大麻烦算是进了门了,以后糟心的事儿多着呢。
这个小姑子还是那样儿,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这才刚进门,和又林较什么劲呢?
难道觉得她还应该是这家里独一无二的大小姐,又林这个侄女儿很碍她的眼吗?还说又林欺负她儿了,也不瞅瞅那孩子什么德行,说这话谁信哪?李老太太打圆场,其实是给她这个当姑姑的打的,怕把话说透了,难为情下不了台的人反而是她!
可惜这道理,李老太太明白,李光沛和四奶奶明白,连不到六岁的又林都明白,这当姑姑的自己却是个糊涂虫。
其他人替她圆面子,她自己却要把面子放地上踩。
唉,这都是一个娘生的,怎么丈夫做人这么通透,这个妹妹却如此糊涂呢。
第五章 托儿所
又林本来以为床上多了个人,自己会睡不着。可是也许是今天出了门,又生了一场气,太累了,上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倒是冯冬梅小姑娘,躺在那儿好一会儿了也没有睡着觉。
在路上折腾了那么些天,吃的住的都那样差,她还生病,好几天都是昏昏沉沉的。这终于到了姥姥家,吃的又香又饱,睡的这样舒服的床。
就在刚才,睡觉之前沐浴的时候,浴桶边放的那些东西,件件都是好的。就说那雕花的皂块儿,她也有过一块,总是舍不得用,精心收着,时不时拿出来闻一闻香味儿。在表妹这儿却是敞开了用的。
虽然冯家是住在临州城里的,可是看起来日子过得可没有在镇上的姥姥家好。
她睡得直挺挺的,手紧紧贴着腿放着,生怕自己乱动扰了表妹。
一直到早上又林醒的时候,她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当然,她睡的很熟。
又林坐了起来,看看身边这睡得这么拘束,这么循规蹈矩的表姐,忍不住嘴角又抽了抽。
虽然有那么个拎不清的娘,但是冬梅表姐倒是真让人讨厌不起来。
小英端水进来,发现表姑娘还没醒。又林朝她摆摆手,示意她轻些。
“表姐刚病过,赶路又累,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但是冬梅已经醒了,一看又林已经起了床,她慌忙也要起身。可是昨天脱的衣裳已经被收走去洗了,她现在没法儿起身。
小英捧来了两套衣裳:“一早翠香姐姐送来的,说是夜里赶着改的,请表姑娘先将就着穿。”
冬梅小声说:“让舅母费心了。”
她自己穿衣很是麻利,而且顺手把被子也叠了起来,两手捏着床单一抖再一撑,床单顿时平整了。
一看这熟练程度,就知道这活计她平时没少干。
又林说:“咱们先到奶奶那去儿,奶奶平时都是这个点儿起。等回来再吃早饭。表姐你早上都爱吃些什么?是吃甜的还是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