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奶奶听翠香把话说完,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她根本没把这当作一回事儿,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送走小姑子一家人。夏天天气炎热,人本来就心浮心躁,再整天和这些乱糟糟的家务事儿扯皮,圣人也得发火。
赶紧的全打发走,走了清净。客院那边打扫出来两间,先让段先生主仆住下。不管女儿爱学不爱学,最后学成个什么样,毕竟自家是把这位有名的女先生请到家里来教导过姑娘了,将来要说亲的时候,就凭这个,挑的门第也更宽、更高些。
可怜天下父母心,所以世人都说儿女是前世欠的债,这一世你要连本带利的还给他们。哪天要阖眼了,只怕还放不下这份儿挂心。
七奶奶知道四奶奶最近事情太多,打发人送了两次东西,一次是两块料子,一次是让人送了一担甜瓜来。这次段夫子来也是她让人领来的,不过她自己并没过来串门做客。妯娌之间能处成这样倒也真是难得。
主要是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利害冲突,性格也合得来,所以处得倒是很好。做媳妇的在一起抱怨几句婆婆,又或是讨论几句家务事,都能很快的拉近彼此距离。可惜的是七奶奶没有孩子,在她面前四奶奶总是很小心的不提怀孕,生子这些事。她的体贴七奶奶当然也能查觉得到,心里既觉得酸楚,也是有些感激的。
四奶奶以前没生儿子的时候,处境也不怎么好。老四待她虽然好,可是四奶奶没生儿子的时候,他不是也在外头纳了一房么?那会儿七奶奶倒真替四奶奶捏了把汗,听说那一房妾是良家出身,长得堪称绝色!要是再让她生下儿子,那四奶奶往哪儿站?哪儿还有她的立足之地?
老天保佑,那个妾生的也是个女儿,而且未等跟着李光沛从外头回来就已经病故了。四奶奶再次有孕,结果这次生了个儿子。
这一下四奶奶可是扬眉吐气了。做人家的家的媳妇,不能生儿育女延续香火,那就是最大的理亏,到哪儿都说不响。四奶奶生了儿子,在丈夫、婆婆,妯娌、甚至李家全族族人面前,都可以抬头挺胸的说话了。
儿女是女人的依靠,也是她们立身的根本。
七奶奶不是不羡慕她的,因为她自己的处境着实不妙。
身子一直调理着,方子找了好些,郎中们又都说得含糊,对于她为什么一直怀不上的问题从来就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什么阴阳、什么表里,七奶奶不懂那些,她只想听到一句话,她还能不能生,她为什么就是怀不上?
七爷以前一直还努力着,还安慰她……可是渐渐的,总是没结果,他耕耘起来也没那个心力了,总是跟应付差事似的。每次行房之后,七奶奶和他都期待过,但是她的月事一来,立刻把两人的希望都粉碎了。
要说两人不能生吧?以前他们明明有过孩子的,那就证明七爷和七奶奶两人都能生的。可是现在七奶奶怎么都怀不上——背地里怎么猜测的人都有,七奶奶心里都有数。
她甚至开始求神拜佛了。
医药解决不了她的难题,纵然七奶奶很刚强,也难免慌了神。可是香火钱捐了不少,也听姑子们说了不少因果故事,但她的肚子依旧平坦。
但是瞧郎中的一直是七奶奶,七爷当然不会为这个瞧郎中。
七奶奶虽然很想让他也请郎中来看看,但这话她要是说了出来,七爷铁定会觉得男人的自尊受到了严重的挑衅。
七爷去了杭州府已经快半年了,七奶奶就一心盼着他回来。
他不回来,她一个人总怀不上吧?能怀上反而坏了事了。
这次来的信又说中秋可能不回来了,七奶奶忍不住要怀疑,他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他一个人在外面时日不短了,做生意送往迎来的应酬又多,那种场合总少不了歌伎娼女,逢场作戏……
那些事情七奶奶倒不怕。她怕的是,七爷也象当初李光沛一样,也在外面正正经经的置一房。要是良家出身,又能怀孕生孩子……由不得七奶奶不忧心忡忡。
她还不如四奶奶。四奶奶当初没儿子,起码还有又林这个女儿。而且李老太太这个婆婆也不是太难处。七奶奶这边婆媳妯娌处得很糟,平日里相处间都是冷冰冰的,只差没有撕破脸明刀明枪的对骂干仗了。这种时候要是七爷在外面有人,她们一定不会同情她,只会拍手叫好,一面倒的全站到七爷那边去。
所以七奶奶也不能不想别的主意了。
——比如,借腹生子。
买个人来,借她的肚子生个儿子,然后孩子留下,再把那个人打发了。
这主意以前有人和她提过,她没有松口。毕竟不是从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怎么亲近得起来?可是和眼前的危机相比,借腹这个主意好象也不是那么糟糕。只要事情做得圆满些,收尾也收得干净些,就是一劳永逸了。于江镇上有这样的事,还不止一家有过。原配生不出来,于是买个人回来专为了生孩子,生完立刻把人打发走,或转卖,或者还有其他的处置,总之孩子留在自己身边养大,那就肯定会和自己亲的。
她很想同四奶奶商量一下这件事,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也可能她还需要别人来劝她一下,替她坚定信心。
所以七奶奶也盼着四爷家的这些客人早些打发走,她好和四奶奶商量她的大事。
第二十六章
冯家一行人的归期已经定下,四奶奶打点了丰厚的程仪,多是衣料、吃食。眼看八月中秋也不算远了,索性节礼也一并备好了,省得到时候还要打发人跑两趟。
李老太太出面,让冯焕松和又林的姑姑坐下来好好儿的吃了一顿饭,又林的姑姑果然按捺住了脾气,从头到尾都没发过火。而冯焕松大概因为回去就能纳妾,心情也很不错,并没有冷言冷语,更不会提起曾经要休妻的话了。冬梅还是如往常一样,精心的照顾她弟弟。这小子十分挑嘴,就爱吃肉、爱吃鱼,不爱吃菜,满嘴蹭的都是油光。好在现在年纪还小,看着肥嘟嘟的还有几分可爱劲儿。但他要这么一直胡吃海塞的,将来长出一身横肉,那可绝对可爱不起来了。
又林端起碗喝汤,暗下决心,一定不能让自家弟弟变成这个模样。
又林姑姑看了一眼女儿——冬梅一直就没吃什么东西,净照顾贵儿了。
“你自己也吃,让丫头喂他。”
冬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娘是在和她说话,一时间受宠若惊,期期艾艾地说:“还是我喂吧,丫头不知道弟弟爱吃什么。”
翠香很有眼色,已经把碗箸接过去了,冬梅手里一空下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最后才沉默地端起饭碗低头吃饭。
又林的姑姑看她根本就没夹菜,想给她夹一样,不过筷子伸出去,半途就停下来了。她不知道女儿爱吃什么。
儿子的喜好她一样不拉的全都了如指掌,可女儿呢?她爱吃什么?
她对女儿的关心实在太少了。
这会儿桌上气氛正融洽,因为是家宴,所以女人和孩子也没分开单坐,看起来和乐融融。看着又林姑姑脸色怔忡,四奶奶忙把话岔开。正好一大碗热汤端了上来,四奶奶笑着说:“这是萝卜丝儿鲫鱼汤,别的作料都不用,只少少的放些盐,鱼的鲜味儿就全出来了。”
她身为儿媳,先给李老太太盛了小半碗汤。李老太太尝了一口,点头说:“很好,这个天就该多喝些汤。姑爷你们也尝尝。”
虽然李老太太现在保养得不错,但是早年的操劳还是在她的手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她手指骨节粗大,戴着两个戒箍。一个白玉的,一个是金戒圈儿。这精致的戒指和她的手并不那么相称。
又林也尝了口汤。萝卜丝儿切得细细的,已经快煮化了,果然特别鲜美。
不过这一桌人里头,专心在吃上头的,大概只有小胖子表弟了。
又林姑姑问:“嫂子给大侄女请了个女先生?”
四奶奶点头说:“是啊,这两天就来家了,讲好了先教半年看看。你也知道,这丫头被我惯得浑身毛病,得给她好好刹一刹才对。”
浑身毛病的又林低头装老实。
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哪怕自己心里把孩子稀罕得不行,当着人还是顽劣、愚钝的说,自谦嘛。
客人要识趣,当然会接着这话夸夸孩子,夸得做父母的人脸上有光,于是皆大欢喜。
又林姑姑虽然心里十分赞同的嫂子话,这个侄女儿她也觉得毛病不少,可是当着哥哥嫂子,那得说好听的:“看嫂子说的,你可比我会教孩子。我看大侄女儿挺好,请先生来虽然是好事,可也别太严了,孩子受罪,大人心里也不落忍啊。”
李老太太暗自点头。女儿这几日没白教,这话说得,可不是中听多了么。
冯焕松也有几分惊讶。这个妻子他自问是十分了解,倒是很少听到他说话这么中听。尤其是往日里提起娘家嫂子的时候,总是阴阳怪气,现在说话却通情达理起来了。
又林的姑姑没象往日里穿的那么鲜艳,头上也没那么多的珠翠首饰,脸上薄施脂粉,与往日里那种咄咄逼人的样子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