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闷热,过了午又转阴,又林吃罢午饭歇了一会儿,怎么也睡不踏实。只觉得肚子硬得发紧,象块石头一样。
又林摸摸肚子。她能确定不是自己紧张造成的。
“你是要出来了吗?”又林忍不住微微笑。怀胎十月,她不止一次的在心里描绘孩子会长得什么模样。是更象她,还是更象朱慕贤。是个姑娘,还是个壮小子?夫妻俩闲来无事时。没少为这个絮絮叨叨,现在想来说的都是些全无意义的废话,可是一样说得起劲。就象两只筑了巢下了蛋焦急等待幼雏出壳的鸟,叽叽喳喳的,别人听着聒噪,可是他们却真是乐在其中,一对傻爸爸和傻妈妈。
正想着。肚子又一阵发紧。
又林也不好判断这是不是要生了——阵痛到底是怎么个痛法,她可真的没体验过。她侧着身躺在那儿,在心里数着数。过了约摸一柱香的功夫,那种感觉又来了。紧绷里带着酸涨,但是又林觉得阵痛阵痛,似乎应该就是痛吧?现在这种感觉……不象肚痛。
可是如果不是要发动,为什么会如此规律呢?
应该是的。
算日子差不多了。
又林十分镇定,喊小英进来服侍她更衣。又吩咐准备水,洗了了个澡。一生完了之后,八成得有段儿日子不能洗了。再美美的吃了碗鸡丝面——这会儿发动的感觉已经比刚才要频繁了。她才吩咐:“去请黄妈妈她们来。扶我去左边儿……我觉得好象有动静要生了。”
小英可是黄花大闺女,从来没经历过这事儿,冷不丁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又林看她一眼,说:“去啊。”
小英啊一声反应过来,转身慌慌张张就往外跑:“快来人,黄妈妈!瑞妈妈!快来人!奶奶要生了!”
这丫头。
她这么撒手一跑,又林只能自己扶着床站起来,腰酸,腿也没力气。手扶着床架子,用了点劲儿,才算站了起来。
结果一站起来,她就感觉到两腿间有什么东西呼啦一下子淌了出来,热乎乎的,湿漉漉的。
这下她这个大新手。纯外行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破水了。
小英这么一喊,远远近近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产房是早收拾好的,黄妈妈她们更是严阵以待——连热水都是都是招呼一声就随时齐备的,其他东西比如煮过又曝晒过的白布、用酒擦过的剪刀、止血用的草木灰和给新生儿预备的一系列东西,早在一个月前就都齐备了。
黄妈妈人很风趣,还会说笑话分散又林的注意力。又林听她说,前街谁家的媳妇,从发动到生产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完事儿了,生了个大胖小子,生完没几个时辰就嚷饿,还能下炕走动自己去奶孩子。还说老家又是谁谁家的嫂子,三年生了仨,后一胎是双生子,等喂奶的时候就有些麻烦,因为不记得刚才喂的是哪一个了。
不得不说这些笑话虽然没什么新意,可是这种时候缓解紧张情绪,还是很好使的。
黄妈妈还给又林看了一眼,她经验十分老到,看了一眼,又使手探了一把,准准的下了判断:“还早着,奶奶先闭眼养养神,蓄蓄精神。”
又林十分听话。在这上头她没经验,而黄妈妈都称得上是身经百战了,她的判断不会有错。
又林闭上眼,睡着睡不着的,就象黄妈妈说的,养神,蓄力气。因为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是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经历过的苦战。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没睡着,可是等肚子又一阵抽痛,她睁开眼的时候,黄妈妈还夸她:“奶奶真是沉得住气,刚才还真睡着了一会儿呢。”
又林说:“是吗?”
黄妈妈又替她看了看:“可不是。奶奶可不知道,我前次替人接生的时候,那媳妇也是头一胎,胆儿小,一开始发动就慌神儿了,哭天喊地的,说什么都不听。等要动真格儿的,让她使劲儿,她哪儿还有劲可使。”
“那后来呢?生出来吗?”
“生出来啦。”黄妈妈知道四少奶奶是个明白人,也没和她藏着掖着:“就是耗的时间太长,大人和孩子都折腾得不轻,孩子憋得脸发紫,大人不养个一年半载的也回复不了元气。”
老太太和大太太都过来了,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让她别慌神,又林欠起身说:“天气这么热,您还过来干什么?我这儿有黄妈妈她们照应着。挺稳妥的,您还是快回去吧。”
“诶,现在觉得怎么样?”
“一阵一阵儿的,比刚才好象坠得更狠了。不过黄妈妈说时候还没到。”
“头一次。总是要慢点儿的。”老太太说话很慢,有一种让人心神安定的力量。她褪上腕上的一串佛珠给又林套在手上:“这个给你。跟我了二三十年了,佛祖会保佑你顺顺当当生下孩子的。”
“这……这是您老人家心爱之物,我……”
“拿着。”老太太握了一下她的手,大太太也十分关切,问黄妈妈:“胎位怎么样?估摸着还得多少时候?”
黄妈妈回话说:“请老太太、大太太放心,胎位很正。少奶奶平时走动得多,身子骨也康健,看样子,晚饭前后吧。”
老太太点头说:“你们尽心伺候着,务必要母子平安,我这里可是备好了红包重赏的。”
黄妈妈她们赶紧屈膝应是。
又林催着老太太和大太太出去。大太太这会儿倒是十分体贴,跟又林说:“我送老太太回去,我就待西边儿屋里头。你不要害怕。有事情我就马上过来。”
虽然知道大太太关切的是她的孩子,顶多只有那么两三分的关心是给她本人的,又林也承大太太的情儿。这种时候。有个长辈坐镇,那心里总是安定得多。
展眼到了晚饭时分,黄妈妈她们也给又林端了饭来——反正是什么营养滋补尽着什么上。又林下午做的那些准备工作,现在看来是白搭了功夫了。那碗鸡丝面早消化得差不多了,身上出了那么些汗,澡看来也是白洗了。
好吧,这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让她没经验来着?现在黄妈妈她们看着,是肯定不会让她再洗澡什么的了。
又林只觉得下面坠涨得厉害,总想去方便的那种感觉。让人架着去屏风后头,可是坐那儿又实在解不出什么来。黄妈妈却说:“这就快了,奶奶定定神儿,我再给您摸摸看——要说您这也是挺顺利的啦,第一胎可少有您这么快的。”
虽然知道黄妈妈这话多半是安慰的成分多,不过又林还是愿意相信她。
朱慕贤归心似箭。偏偏又被事情绊住,这会儿才急匆匆的冲进院门。大太太从来没见过儿子如此慌神过,心里还有点酸溜溜的。
不过,要当爹了,也难怪他心急。头一个孩子,那肯定是不一样的。
“别急别急。”大太太拉住儿子:“看你这一头汗,快去洗把脸换件衣裳,你媳妇没事儿,娘在这儿替你看着呢。”
朱慕贤哪有去洗脸更衣的闲情,西边两间子灯火通明,不停的有人进进出出。以前大嫂生良哥儿的时候,他虽然离得远,也能听到撕心裂肺一样的喊声。可是妻子现在在房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娘……怎么没有声音?”
大太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儿子说的什么,一时失笑。
“还没到时候呢。”大太太跟儿子含糊的说了一句。不过黄妈妈她们进出之际,和大太太禀告过。大太太对儿媳妇这一点儿倒是挺满意的。瞧,这出身不好,也有她的好处。要是那种娇滴滴的大家小姐,这会儿不得哭天喊地的。儿媳妇不声不响的,大太太倒觉得省心。那孩子还没生下来就瞎嚷嚷的,真象唯恐别人不知道在下蛋的母鸡一样——
都是女人,这心里想什么都明白。无非是觉得自己委屈了,受累了,要向婆家,向丈夫表功,诉苦。
当谁没生孩子,有什么了不得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你不要心急。”大太太安慰儿子:“女人头一胎都要慢一点,吃点苦头,以后就好啦。你可不能冒冒失失的往前凑,先别说产房不吉,就算是外头的人知道了,也会对你指指点点的。你老实坐着,有娘在这儿,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朱慕贤终于定下神来,点了点头说:“娘用了晚饭没有?天儿这么热,还让您过来……”
“你和自己亲娘还说这些?”大太太嘴上嗔怪,心里却很是受用:“你用过饭了吗?怎么今天回来比往常晚了这么久?”
“宋学士知道儿子在南边儿待过,还曾经跟随忆山居士习过字,特意把儿子找了去问了一通。”
“是宋寄通宋学士吗?”
“正是。”
大太太十分欣喜:“宋学士看重你,你可要多多表现才是。”
朱慕贤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进了翰林院只是个新人,总得经历坐冷板凳翻故纸堆的过程。如果掌院看重,那当然可以少走弯路。可是这会儿他全然没有大太太这么欣喜和热心,一颗心早飞进了屋里去。妻子这会儿疼得狠吗?心里慌吗?有没有吃东西?她是不是很害怕想要见她?
要是大太太不在这儿,就算他不能进屋,隔着窗户也能和她说几句话。可是亲娘在这儿,有些事情反而不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