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妈妈尽量和缓的把事情说了一遍,又林恍惚了半晌,回过神来时魏妈妈正说:“……吃过午饭还好好的,天快黑的时候突然嚷着肚子痛得厉害,赶着去请郎中,可是雨太大,先去请的一位郎中并不在家中,另一位路上车翻了,等郎中赶到,又施针,又灌药的,到底还是……四更天的时候二姑娘就……”
她一边小心的措词,一边观察着又林的脸色,又林的脸色苍白,什么表情都没有。
魏妈妈握着她的手,只觉得又林的手心又湿又冷。她心里有些发慌,用力搓着又林的手掌:“姑娘,姑娘?您要是难过,您就哭出来吧,千万别憋着,倒把自己憋出病来了。”
又林慢慢地摇头:“这是……哪天的事?”
“就是上月的二十二日生的病……二十三天不亮就……”
又林并不是象魏妈妈说的那样太过悲伤,她只是不能相信。
怎么会呢?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间说没就没了?事先一点征兆一点风声都没有……
她还清清楚楚记得她将要出嫁时,玉林不安的拉着她的手,神情惶恐不安象是失巢的雏鸟。
魏妈妈从怀中摸出四奶奶给又林的信来。
又林慢慢把信接了过去,拆开来看。
四奶奶信上说的,和魏妈妈刚才说的一样的。白纸黑字,一笔一笔清清楚楚,那是再也不会错的。又林可以怀疑魏妈妈的话,可是她无法怀疑亲生母亲的家信。
又林捧着信纸,仿佛那薄薄的两张纸有千钧重,两手一直颤抖,信纸轻飘飘的从她手中滑落,落在地上。
玉林自幼就爱黏着她,会走之后就总是摇摇晃晃的想跟在她后头,象个小尾巴。她生得可爱,性子又乖巧,又林心中怜惜她,对她也格外耐心。
她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又林出嫁这些日子,也十分挂念她,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当初离开于江这前匆匆见的一面,竟然成了她们姐妹间的最后一面。那时候朱家已经定下了上京,玉林满心舍不得她,又不能说,只能拉着她的手,挨着她坐着,一直到她要走,才依依不舍的松开手。可她的眼睛是会说话的,她嘴里不能说的,眼睛却都说了。
那时候又林也是满心的舍不得。
玉林的孤单,恐惧,不舍,她都明白。
可是她总觉得将来还是有机会的,她们姐妹还会再见的……
可是,那一别就是永诀,再也见不着了……
第190章
朱慕贤一进屋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李家打发了人来,又带了那么些东西,这么大动静他想不知道难。本来他想着妻子见了娘家人,肯定十分欢喜。可是等他进了门,脚步顿了一下,屋里气氛明显不对头。没一点儿欢欣,反倒人人沉默,小英眼眶红红的,见了他进来也没有往常那么殷勤周到。
“这是怎么了?”朱慕贤想,难道是远离家乡,见了熟人悲喜交集所以心情反而不好?不,不象。毕竟是要过节了,见到娘家人就算心情激荡,那也是喜大于悲。现在这样,显然是出事了。
小英犹豫了一下,翠玉站一边儿看着都替她着急,上前一步轻声说:“回少爷的话,今天魏妈妈来,奶奶本来是挺高兴的。可是魏妈妈捎的信说,我们家二姑娘殁了,姑娘看了信就一直发呆,中午都什么都没吃……”
朱慕贤怔了一下。妻子的妹妹,他是有印象的――因为生得那样出众,让人不容易忘记。虽然没说过几句话,印象中很文静懂事,又林一直很疼爱她。
怪不得会这样――朱慕贤恍然,他挥了挥手,小英还站着没动,翠玉使劲儿拉了她一把,小英才转头跟她出来了。
“你拉我干嘛?”
“你傻呀。”翠玉恨铁不成钢,小声抱怨:“姑爷和咱们姑娘那是夫妻,比咱俩跟姑娘还亲近呢。这会儿姑娘正难过,姑爷去劝一劝,哄一哄,保不齐姑娘心里能好受得多,咱们俩站那儿碍什么事。”
小英也明白过来,嘴角咧了一下,可是还没等真正笑出来,眼眶又红了。
“你说得对,是我糊涂了……”
翠玉知道她是想起了二姑娘。自家姑娘和二姑娘要好。小英也和二姑娘挺好的,突然间人说没就没了,也难怪她伤心。翠玉这心里头也怪不得劲儿的。
毕竟她们离乡太远了,真有什么事儿,等她们知道,也都来不及了。翠玉想起家中的爹娘兄嫂,也是十分挂念。刚才她还找魏妈妈打听家里的情形,得知一切安好。嫂子又有了身孕,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咱去厨房看看,姑娘中午就没吃什么东西,要不跟他们借个灶头。咱给姑娘另做两个可口的。”
小英连声说:“对对。做俩菜,再烧个汤,魏妈妈刚才拿来的单子上正好有鲜藕、瑶柱,还有嘉鱼干,都是姑娘平素爱吃的。”
朱慕贤掀开帘子进了里屋,又林正坐在梳妆台前出神,都没听见他进来。
朱慕贤放轻了步子走过去,手缓缓放在她肩膀上。
又林微微一顿,她扭转头。看着朱慕贤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天气已经入秋,她坐了这么半天,半边身子都麻木了,手脚凉冰冰的。而朱慕贤的手是温热的,仿佛一下子把她从另一个世界给拉了回来。
“你回来了?”
“我都知道了。”朱慕贤俯下身来,把她整个人揽在怀里――她身体冰凉僵硬,不知道已经在这儿坐了多久了。她没象他想象的那样满脸泪痕痛不欲生。可是真要那样说不定倒是好事。哭一场,郁气能发散出来。可是现在这样憋着,悲痛郁结于内,怕是会憋出病来。
朱慕贤和她并肩坐下,把她揽得更紧了些。
“你要是心里难过,就哭一场。你现在这样,岳父岳母和老太太知道,也会担心你的。京城离于江这样远。他们见不着你,日夜牵挂,你得好生保重自个儿,才能让他们放心。”
又林慢慢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一枚荷包。
朱慕贤先前没注意,现在看了一眼。也就明白了。
这荷包想必是二姑娘的针线,又林才会这样紧紧的攥着它,睹物思人。
“没有……”又林声音干哑,顿了一下又说:“我只是不相信,肯定有哪儿弄错了。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还说让我若有机会回去,一定要去看她。我也答应了,她还那么小,她怎么会……她平素身子很好,不大生病,怎么会呢……”
朱慕贤的手在她背上轻轻顺抚着。又林没有亲眼见着妹子过世,只听到传信儿,自然会有这样的反应。其实她自己也肯定明白,家里人不会骗她,最起码不会用这样的事情骗她。
可是道理是一回事,明白道理并不代表着感情上也能一下子接受得了。
又林的声音越来越低,看着手上的那个荷包――这还是她定了亲事绣嫁妆时,玉林给她帮忙绣的,以备送人装点门面用。当时一共做了不少,又林也用了几个,剩下的这几个玉林特别花了心思,花色又雅致,绣得也精心,又林舍不得送人,就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
天色近晚,屋里渐渐暗了下来。窗子透进来的光,照在她手上的那个荷包上头。又林只要拿着这荷包,就能想起玉林拿针拈线,认真缝绣的模样。玉林生得特别美,一动一静,都显得如诗如画。
现在东西还在……可是绣东西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翠玉和小英拎着食盒进了屋,隔着帘子说了一声:“少爷,奶奶,晚饭预备好了。”
听着屋里头朱慕贤的声音说:“那摆饭吧。”
小英赶忙应了一声,两人将小桌抬了进去。一看小夫妻两个依偎在一起坐着,小英心说,果然翠玉说得有道理。姑娘伤心,她们不敢劝,也不知道怎么劝。姑爷是读书人,又知礼,又会做文章,肯定也会劝人,比她们强得多了。
饭菜是她们特意吩咐了厨房做的,那道汤是两人亲自动的手。这后院儿里消息传得最快,再加上李家今天打发人来送礼,本来上上下下都在留意着这事儿。听说四少奶奶娘家妹子病殁了,各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想法。朱老太太也有些黯然伤神,生得那样可人疼,又懂事乖顺的孩子,说没就没了,朱老太太也十分惋惜。大太太倒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她就见过玉林一面,说了两句话给了份儿见面礼,玉林一直低垂着头,大太太连她什么样儿都没看清楚,自然也谈不上什么伤心。
至于厨房的人,也听说这消息了,自然加意的小心。主子高兴的时候不一定能想着赏他们,可是要是主子不顺心了,要迁怒他们倒是很容易的事。几样小菜整治得清淡美味,厨娘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不求能讨好,但求别触四少奶奶霉头。
今天看李家送来的那些节礼,还有李家下人们那穿戴,就知道四少奶奶家中豪富不是假的。那管事妈妈的谈吐行事也很是大方。这样有钱的一位主儿,下人自然也乐意趋奉,那只要伺候好了,肯定少不得好处的。
朱慕贤动手给又林盛了碗汤,又把筷子递到她手里。
“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