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林听得心惊胆战的。忙问:“你没给打吧?”
“我也挨过。”德林倒没隐瞒:“字写错了,不过就挨了两下。以前我不懂,进了学堂之后明白了许多道理――不光是书上的道理。就那个手冻坏的了同窗,他手会冻坏,是因为父亲出门在外,母亲又病重,他不但要上学堂念书,在家还要挑水劈柴洗衣,手才会冻坏的。可就算是这样,他的功课也没比别人差。我比他优越多了。我总不能不如他。”
又林十分心疼,可又觉得很骄傲。握着他手鼓励他:“先生严厉也是为了你们好。”
德林在又林这儿把先生布置的两篇字写了,要走的时候,忽然从书袋里摸出本书来,飞快地往又林手里一塞,小声说:“这是朱大哥让我给姐姐带的。”
话一说完,没等又林出声,德林就推门跑了。
茯苓从外头进来。德林差点撞她身上。茯苓笑着说了句:“少爷慢些。”
德林头也没回的跑了。
朱慕贤给她的书?
又林翻了一翻,和上次的书差不多,不是本地书坊书肆里的。看着用纸和印式就不一样,应该也是从外地捎来的――可能京中的,也可能是别的地方的。
这么看来,上次送来的书,也是专门捎给她的,并不是给德林。
真的很奇怪,她好象从来没和他说过她喜欢看什么书,可是他捎来的书恰恰是她喜欢的。
是他着意打听过,还是凑巧?又或者,不用打听也不是凑巧,他就懂她,所以知道她喜欢读什么书?
又林喜欢一些讲地理风俗的随笔杂谈。这一世还是女子,但是既不能出闺门,又没有其他途径可以去了解自己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她对外界的一切都好奇并向往着,她渴望知道更多,更远。在别处,山是什么样,河是什么样,与她前世生活的世界有没有不同。想知道在别处居住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吃什么,穿什么,怎样出行,住什么样的屋子――
这种书也是有的,但是并不是太多,而且从来都成不了热门书。书坊除了正经书,就是一些话本,艳情、志异。这种书太过小众,一般不会多印,甚至多数是写书的人自己掏腰包印出来自娱自乐,收藏纪念用的,所以常常印的很少,不太好买到。
又林翻了一遍,书里并没夹什么东西。
好吧,是她想多了。
朱慕贤并不是想在里头夹带什么,只是单纯的带给她一本书。
朱慕贤想的的确也很简单。天气冷,多数人都留在家中,又林更是如此。
朱慕贤想起那年夏天在山上的寺里避暑,又林梳着辫子,在阳光下欢笑、跑动的样子――就象他曾经见过的小鹿一样,那么轻盈和自由。
整天整天的待在家中,该有多苦闷。
他们说话的时候,她会问起京城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夏天怎么避暑,冬天怎样过冬。那些再平常不过的,旁人都不去留意的事情,她却总是听得很认真,眼中闪动着动人的光亮。仿佛听到这些讲述的时候,那些情景也真实的出现在她的眼前了。
所以这些书他也并没有刻意的去找,只是看到了,就会顺手买下来。
他想,她应该会喜欢。
又林确实很喜欢,天天做针线,时间长了也会烦闷。闲时翻两页书,喝一杯茶,已经十分享受了。
这样就很好――虽然他们两人之间还说不上爱,可是朱慕贤将来对她应该会给予该给的尊敬,另外他还很体贴细心。
这也就足够了。
四奶奶出了趟门,去了又林的二伯家一趟。回来时顺路去看七奶奶。七奶奶刚到家没几日,一直照料生病的妹子,大半年都不在家中,七奶奶也有好久没见着她了。
照料病人是件十分劳心劳力的事情,七奶奶看起来也象是刚刚大病了一场似的,瘦了许多,脸色也腊黄腊黄的。这会儿天还不算正经的寒冬,她人还在屋里头,已经裹上了皮袄了。
“你这是……”四奶奶吃了一惊:“怎么瘦成这样了?”
七奶奶精神倒还好,脸上带着笑:“没事儿,看你吓成这样。我也请郎中看过了,也只说我太虚了得好好补一补,没有大碍。”
“你年纪也不轻了,自己得注意多保养。”四奶奶不无感慨:“我当初就是因为一时大意,落下了病根,养了这么些年还是病怏怏的,你可要当心,别走了我的老路。”
七奶奶说:“真的没事儿了。你放心,我可不想死,我得好好活下去,活得长长久久的。”
四奶奶看她眼中透出坚定的光亮,点了点头:“这才对。自己的身子自己得爱惜。要是你自己都不当心,难道还能指望别人替你保养爱惜?对了,你妹子怎么样了?”
“也好了。”七奶奶说:“她还让我捎了东西来,也有你一份儿。我这两天收拾出来,正要打发人给你送去。可巧你自己来了,那就让你带回去吧。”
东西倒不算什么,只是些土仪,不过是往来礼节。大概是因为七奶奶一直照料妹子的病,所以她妹子心中过意不去,礼多不人怪。
要是搁在旁人身上,出嫁的妇人,去照料妹子一去就是快半年,那肯定不行,婆家、丈夫那一定不答应。可是七奶奶这情况又不一样。一来他们这一房也已经算是分了家了,老太太跟着老大家。七奶奶和婆婆合不来,除了过节做寿什么的场合,一般和那边不怎么来往。二来,老七和她现在跟陌路人似的,整年整月的不回来,这个丈夫跟没有也没什么两样。
因为没人管没人理,七奶奶才能这么自由的出门。可是反过来想,明明有家人,却形同于无,彼此漠不关心,这也实在很凄凉。
喜凤送四奶奶出门上车。她已经嫁了人,头发也挽了起来,做妇人打扮,不过七奶奶倚重她,她现在还在七奶奶身边伺候。
四奶奶回头看了一眼。七奶奶独居在这栋三进的宅院里,墙高院深,下人仆妇再多,也都顶不上亲人啊。就算攒再多私房钱,有什么用处?丈夫不亲,膝下也没个孩子――攒再多的钱将来也不知道便宜了什么人。
族里也不是没有人跟七奶奶提过继的事,但是她一直没有松口,她这人是太要强了。纵然没儿子,也不愿意受别人摆布。
可是女人要强太过了,也不好。
四奶奶想着,等她身子养好些,还是劝一劝她,捡那年纪小的孩子,抱养一个也无妨。老七夫妻间闹得这样僵,只怕也不是一个人的错儿,有个孩子,纵然不是亲的,说不定也能软化一下他们夫妻间的关系。退一步说,要是老了、病了,总也有个端汤送药的人。
第152章
李老太太入冬以来断断续续又咳嗽起来,起先大家都没注意,因为李老太太一直有咳嗽的宿疾,天一冷就容易复发,她自己也没放在心上,就是把过去吃的方子拿出来又煎了药服。往年这药吃了,晚上总是能睡得舒服点,可是这一回却不行,即便吃了药,还是整晚都在咳,咳得特别凶。玉林也跟着整晚都没有睡,并不是被吵醒,而是她一直守着李老太太,端水送药,服侍的特别尽心。
这下李光沛和四奶奶都有点慌了,急忙再请了郎中来看,可郎中说的还和原来差不多的话,药方子上减了一味药,但粟壳的份量加重了。
李光沛当即立断送走了郎中,然后立刻动身去杭州请了位郎中过来。
不管古今中外,大家一致认为大地方大药堂的大医生一定是有本事的,而且老医生总比年轻医生更受信任。
如果按这条道理来推断,李光沛请的这位郎中一定是很有本事的——他已经年近七旬了,连眉毛都白了。
这是好事,李老太太虽然嘴上说着没有事不用这样瞎紧张,可是看到这位老郎中来了之后,情绪很明显也放松了一些。
这位老郎中并不象上门来诊脉治病的,他脚步轻快,笑容可掬,倒象是上门来做客的。诊过脉之后和李老太太说没大碍,药也不用吃的那么多,要放宽心。问是不是吃了什么寒凉的东西?李老太太身边的人一起想了,说是没有。又问是不是有什么操心的事儿?
这个却是有的——不就是大孙女要出阁的事儿嘛。
李老太太也释然了。
但是那位郎中跟李光沛并不是这么说的。他说的是,老太太这病症断断续续的快有二十年了,之前服药有用,因为年纪不那么大,身体自己还抵挡得住。但是人有了年纪,精血气力都象锅里的水一样,慢慢的熬干了,可是锅底下的火却还在烧着。如此焦煎,正气消而病气旺。人压不住病,那就会让病把人压倒。如今还是要调理着,也不要受寒。
李光沛明白这位郎中说得都是对的。
李老太太毕竟是年纪大了。
这位郎中开了个方子。又留了几个食补的办法。李老太太用了他的方子之后,果然好了许多。一家人也都松了口气。尤其是四奶奶——女儿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倘若这时候李老太太去世,那婚事势必要搁下。
不能说四奶奶太凉薄,不关心婆婆的死活,只想着儿女。她自然也关心——婆媳这么些年,有苦有乐。当然也有感情。可是四奶奶毕竟更爱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