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场面挺乱,主人霍姑娘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起诗会了。”
周榭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又林塞了一颗莲子到她嘴里,笑眯眯地说:“我又不会做诗,等下周姐姐替我多写一首。”
王芷儿也眼巴巴的看着周榭,周榭左右看了一眼,慢慢镇定了下来:“好。”
她没必要紧张嘛,在座的几个人还没有她读的书多呢。
果然,小姑娘们这诗社不是自己做诗,而是抄诗背诗——这倒也挺好,最起码练了字,也陶冶了性情。霍巧蓉准备充分,说:“昨天下了一场好雨,天气终于凉快起来,咱们就以雨字为题吧?”
长案收拾出来,研了墨铺了纸,几个人都去写诗。石姑娘却没过去,站在亭子边往外看。雨停了一阵,又淅淅沥沥的下起来,水面上被雨滴打出一圈圈涟漪。池子里的鱼也浮上水面来透气,吐出小小的水泡。
石姑娘过来,又林主动让出半边位置给她坐。
她生得瘦小,又穿得素净,不过看起来很活泼,眼睛也灵动,耳朵上一对珠子来回的打晃。石姑娘问:“李妹妹今年是几岁?”
刚才几位姑娘互相见礼通名姓,李又林没想到石姑娘还能记得她姓什么,抿嘴笑了:“过了年就六岁了。”
“你怎么不和她们一起去背诗?”
李又林摇摇头:“我不喜欢,瞧,这里鱼真多。”
石姑娘望着下头游来游去的鱼儿,出了好一会儿神。
又林猜她可能是想家了。
这里虽然是石家的老家,但是石姑娘应该是在京城出生长大的,对她来说,京城才是她的家乡,而于江镇却是异乡。
她住惯的屋子,吃惯的食物,相熟的闺伴,都在遥远的京城。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那么陌生,而她也显得与这里人与事都格格不入。
周榭把写好的诗拿过来给又林看,很虚心地问:“你看这个成吗?”
又林用力点头:“成,太成了!周姐姐你再写一个,就算是我的那份了。”
周榭摇头说:“我再写一个,倒不一定有这个精神了。要不这一张算你的,我自己再写一首。”
周榭是个很厚道的人,又林也不跟她客气:“好,那这张算我的。嗯,我来瞧瞧姐姐写的什么……小楼一夜听春雨,好诗啊。”
“诗又不是我作的。”
“字也写得好嘛。”反正好话不要钱,又林卖力的夸赞,周榭都让她给说得脸红耳赤了。
石姑娘本来一直陷在她自己的愁绪中,这会儿倒回过神来。
回来这些天,她一直不适应。衣食住行,都和京城大不一样了。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子透进来的一线光,反反复复地想,难道她以后就在这狭窄阴暗的院子里一直生活下去?她再回不到京城去了吗?
这里的女孩子们同样让她失望,一个个不是呆蠢,就是浅薄,穿着打扮谈吐作派她都看不惯。
不过这会儿周榭和李又林倒让她有点儿刮目相看了。这位周姑娘看起来人很是厚道和善,而小的这一个李姑娘又显得非常爽朗机灵。
“能让我也看看吗?”
周榭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把手里那张笺纸递了过来:“写得不好,请石姑娘指正。”
石姑娘说:“周姑娘不用客气,叫我琼玉吧。”
笺纸上工整的抄录着一首诗,看得出来周榭没有说错,字虽然一般,但是一气呵成,个个透着精神,尤其是最后一句,明朝深巷卖杏花的杏花二字,写得最好。
石琼玉直接指出来,周榭笑了:“真的?我也觉得这两个字写得满意。”
女孩子们的友谊是很奇妙的一件事,就这么两句话,她们彼此看了一眼,都笑了。
又林又拈了一枚莲子扔进嘴里,笑眯眯看着她们。
于是石琼玉问她们平时是不是总在一块儿吃茶写诗,周榭也问石琼玉在京城的时候都做些什么消遣。当听到石琼玉说京城的姑娘们春日里还会一起去骑马的时候,周榭和李又林都十分羡慕。别说骑马了,她们根本就没见过几回马。于江镇上的人,平时见得多的是驴子、骡子、牛,至于驽马,好吧,也见过几回,那都是拉车驮货的,与石琼玉口中的那些能骑的好马肯定不是一回事。
“我也没有见过那么多船哪。”石琼玉说:“出门就是河,河里来来去去的都是各种船,为什么有的有帆,有的却没有?”
周榭和又林都笑了。北人骑马,南人乘船。说到马她们是外行,说到船,石琼玉可比她们差远了。于江镇靠着河邻着湖,很多地方车马不能到,但船却能到。
不过——又林的目光往下落,石琼玉裙角边露出一点尖尖的小脚——骑马对她来说,也是很难得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吧?
这一天的诗会算是宾主尽欢,每个人大概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想看新鲜的人,想凑热闹的人,想出来散心解闷的人……
又林也十分轻松,不过当她又坐了周榭的车回去时,一想起家里现在乱糟糟的一团事,心情渐渐的沉淀下来。
一开始又林还生这个姑姑的气,但是现在她一点儿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姑姑在这时代应该算命好的女人,不愁吃穿,儿女俱全。娘家殷实,婆家体面冯姑父到现在都没有纳过妾,这一点,比又林的爹李光沛还强呢,李光沛还是纳过妾的。
但是铺了再好的路,也要她自己走得稳。姑姑……她实在很不会经营。丈夫离心,公婆不喜,叔伯妯娌势成水火,更不要说儿女让她养成这样。
又林暗自警惕,自己将来,一定要当心再当心。
再怎么样,也不能落到姑姑这个处境。
是的,李家是她的娘家,李家人还是会帮助她扶持她。可是这其中有多少是为了亲情,有多少是为了自家的利害关系,又林并不想去细究。
周榭安慰她:“你别太烦恼了,这些事自有长辈们去操心。对了,你的先生也快请来了吧?”
“嗯。”又林说:“我娘总拿这个吓唬我,等先生真来了,只怕我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周榭安慰她:“不会的。你爹娘这么疼你,那些先生们也很会看人眼色,也不会怎么折腾你。”
又林可没有这么乐观,只说:“但愿如此吧。”
经过姑姑这事,只怕全家上下都会对她严格起来,务必让她不会步上姑姑的后尘。
第十二章 又来一个
爱之适足以害之。太溺爱放纵孩子,并不是为了他们好。
又林姑姑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
周榭忍了半天了,还是忍不信,趴在腿上咯咯的笑。
又林问她:“你笑什么?”
“刚才啊……”周榭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是很有传染性的一件事,又林本来不想笑,也让她给传染了。
刚才的场面实在很滑稽。
本来呢,诗会差不多完了,姑娘们也都该各回各家了。可是今天却一个早走的都没有,大家很有默契的一直耗着,等什么呢?
等石姑娘回家啊。
霍家的下人进来回话,说石家的车来接了,石琼玉自己还没怎么样,旁边两个姑娘倒是紧张的一下子就站起来了。
然后一屋子小姑娘都说要走了,正好和石姑娘一起出去。
虽然谁也没有说,可是大家心照不宣。
为什么啊?还不就是想再看一眼早上那个人么。白天有好几个人向石琼玉打听那位“世兄”是谁,石琼玉在京城不是没见过那些大家闺秀们斗心眼儿,可是这些小姑娘年纪也不大,说话又直白,追着问个没完,她以前那些打发人的经验到这里根本施展不了。你说隐晦的拒绝的话,她们听不懂。顾左右而言她,她们锲而不舍追问到底,实在让她烦不胜烦。
又林想,那位世兄八成……石姑娘自己也喜欢?又或是,他的家世有什么不好说的地方?要不然石琼玉大可以简单应付两句,而不必这样讳莫如深。
也不能怪她们,早上那个少年的人品、相貌、气度,于江镇上没第二个人赶得上。又林看到他的时候,也有那么一下子,呼吸乱了一拍。
不过她终归是见过世面的人,心理年纪也不是情窦初开了,只是纯欣赏而已。
结果……让小姑娘们失望了。她们一拥而出,可是在霍家大门口见到的,并非早上那个翩翩少年郎,而是一个又高大又一脸凶相的青年。于江是江南小镇,女子不必说了,男人们的平均身高也不是太高。而这一个青年是典型的北方汉子,那个高,那个壮——有个小姑娘当时眼睛都发直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没有美少年,却来了个壮汉,这巨大的落差让她差点儿厥过去。
石琼玉问:“大哥?怎么是你来了?”
“我去叶先生家里,正好顺路,接你一道回去。”
原来这位是石琼玉的亲大哥。
潮生想,这对兄妹长得,实在是……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也许是一个肖父,一个肖母。石家老爷以前不是做过将军么?也许他和石夫人的结合,就是翻版的美女与野兽?也或许是北方的食物特别增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