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眼,近在毫厘的是白大少爷的一张无邪睡颜,呼吸均匀面容沉静,竟是已经睡熟了过去,罗扇哭笑不得地从他怀里小心翼翼地爬出来,顺便将纱被给他轻轻盖上,蹑手蹑脚下得床去,至门边儿竖耳细听,外间没有什么声音,然而不敢就这么出去,怕那玄羽还滞留在青院四处搜她,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到椅子上静候其变。
约摸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白大少爷在床上咕唧了几声,翻了个身睁开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开始穿衣服,把两根胳膊伸进裤腿儿里却怎么也找不着领口,翻来覆去地一阵折腾,罗扇起身过去,伺候着白大少爷把衣服穿妥,白大少爷似乎忘记了地上还留着自己一滩尿的事,光着脚就下了地,正好踩在那一滩水上,纳闷儿地低头看了看,又抬起眼来懵懂地望向罗扇。
罗扇怕他自个儿心里犯腻歪,连忙报以一记安慰的笑,轻轻拍拍他的后背,让他坐到床上去,然后四下里找了找,也没找到能用的布,就从怀里把自己手帕掏了出来,蹲□去替他擦脚――这也没啥啊,不过就是人的身体里排出的废水罢了,洗洗手就好了,上一世奶奶病重的时候大小便不能自理,全是罗扇亲手伺候着排泄清理的。
由于耳室里没有水,所以也没有法子给白大少爷洗脚,凑合着擦干了脚上的液体,罗扇给他穿上袜子和鞋,手绢就先叠了叠放在角落的地上,两只手上都沾了不少,也不敢乱摸乱动,仍旧坐回到椅子上去等外头动静,白大少爷便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歪着头看她,看着看着伸出手去,轻轻托住罗扇的下巴转过她的脸来,罗扇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正要偏开头,就听白大少爷低低地道了一句:“小罐儿,你真好。”
你――你妹!老娘的名字就这么难记住嘛?!下一回会是啥?!小碟儿还是小碗儿?!
白大少爷没有注意罗扇对于名字的怨念,正自顾自地继续嘟哝:“她们都不喜欢我,小昙不在旁边的时候,她们就对我横鼻子竖眼儿,给我倒夜壶都捏着鼻子,还用草纸垫着夜壶柄,怕弄脏了手……我不小心尿在裤子里,她们就干脆把我的裤子扔掉,然后就对别人说是我自己把裤子刮扯坏了,又给我做新的裤子来……她们怕我夜里尿床,晚上都不怎么给我喝水,我要是渴了,她们就只让我喝一小口水……我不敢告诉小昙,因为她们说小昙每天太忙太累,如果我再多事,小昙会更操心的……我不想让小昙累,不想让他操心,所以我什么都不敢说……她们都对我不好,没有人喜欢我……小罐儿,只有你对我好,只有你不嫌弃我……小罐儿,你说,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娘,所以她们才欺负我?”
罗扇眼睛湿润了,酸着鼻子摇了摇头,低声道:“爷要放宽心,莫管别人如何看待,只要我们自己过得开心就好。爷,谁都做不到让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心甘情愿地对自己好,所以我们只须努力做到珍惜真正对自己好的人,莫要留下遗憾就是了,爷说呢?”
白大少爷抬手轻轻揉了揉罗扇的眼角,笑道:“小罐儿你说,要怎样才能让自己过得开心呢?”
“活得越简单就越开心罢。”罗扇看着简简单单的白大少爷。
“那,小罐儿,你简单么?”白大少爷追问。
“我……”罗扇自审了片刻,“简约而不简单。”
白大少爷托着腮看着罗扇:“想过得简单点其实很容易呀,如果我吃不下一个大红苹果,那我就只吃小青苹果就好啦!红苹果虽然又大又漂亮,但是如果把肚皮撑破了,那不等于白吃了么?小青苹果虽然个儿小又不好看,可是呢,一来没有人跟我抢,二来又能吃得正正好,所以我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什么都不用担心,这不就很简单么?”
罗扇睁大了眼睛望着面前一脸纯真坦然的白大少爷,突然间体会到了牛顿大爷当初被苹果砸中后大彻大悟的通透赶脚――哲啊!太哲了!寻求安逸快乐的生活不就是这么简单的事么?!大红苹果不适合咱,何必强求?何必不舍?就是白给也吞不下的啊!咱这样的小喉小胃,还是只吃既便宜又易得、足够吃饱且不会容纳不了的小青苹果吧!
罗同志正大彻大悟着,就听见房门一响,毫不知情中的大红苹果一脚迈进屋来。
☆、115小小教训
115、小小教训
“出来罢。”红苹果白二少爷看了眼老老实实并排坐在那里的白大少爷和罗扇,淡淡道。
“好!”白大少爷腾地起身,蹦蹦跳跳地蹿到白二少爷面前。
“不是你。”白二少爷轻轻推开像只吐着热乎乎舌头的毛茸茸的大狗般正准备往他身上扑的白大少爷,“小扇儿过来,我有话问你。”
“小昙小昙,你也问我嘛!也问我啊!”白大少爷摇着毛尾巴扯着白二少爷的衣袖撒娇。
“青荇,把耳室收拾一下。”白二少爷扭头向外道,外面的青荇连忙应着带了两个小丫头进来,罗扇一指地上的帕子:“那块手帕可以扔了。”――帕子事件的后遗症,怕了。
罗扇和白大少爷跟在白二少爷屁股后面来至东次间,白二少爷坐到窗前榻上,凝眉望着罗扇半晌不语,白大少爷同罗扇并排站着,并且努力地尝试着挤进白二少爷的视线。
许久方听白二少爷低声开口,道:“可曾伤着?”
罗扇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什么,爷?”
白大少爷便也跟着眨了眨眼:“什么,小昙?”
“落入湖中,可曾伤着?”白二少爷语声平淡,眉尖却微微蹙着。
“爷已经听说此事了?”罗扇笑了笑,“小婢还好,不曾伤着,谢爷关怀。”
“小昙听谁说的此事?”白大少爷笑了笑,“小罐儿还好,不曾伤着,她谢你关怀。”
“华锦绸缎庄的东家江雪海今日过府做客,听说失足落下了天碧湖,头也被砸青了,”白二少爷望着罗扇尚未干透的发丝,“从湖里出来后就四处嚷嚷着要捉拿一个大眼睛的丫头,说是被那丫头推进了湖去的――你现在把事情经过讲给我听。”
罗扇便从头到尾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道:“就是这样,二老爷方才过来估摸着就是来找小婢的。”
白大少爷便接着道:“就是这样,二老爷方才过来估摸着就是来找小罐儿的。”
白二少爷垂眸沉思了一阵,见青荇带着丫头收拾完毕从耳室出来,便向她道:“让人去传话,请刘管事速来青院。”青荇应了快步出得房去。白二少爷复看向罗扇:“即日起恢复你二等丫头的身份,跟在上房伺候,未经容许,不得离我半步。”
“爷,”罗扇抿了抿嘴唇,“小婢在小厨房很安全,请允许小婢就待在那里罢,爷的身边不缺人伺候,小婢还要研究‘宁鳌的用途,总不能因为这样的小事就误了正经事,您说呢?”
“小昙,”白大少爷抿了抿嘴唇,“小罐儿在小厨房@#¥%&*……正经事,你说呢?”
白二少爷偏过头去,将目光放在旁边小炕桌上一只汝窑青釉折枝梅花纹的花瓶上,静默了半晌方道:“也好,若再出院子莫要自己一个人,叫上一两个同伴,或若有人传你去问话,先来禀过我,再有新的菜色你亲自送到我房里来。”
“咦?爷不是说不许小婢踏入正房半步么?”罗扇笑眯眯地道。
“咦?小昙为何不许小罐儿踏入正房半步?”白大少爷笑眯眯地道。
白二少爷起身往圆桌边走,经过罗扇面前时伸手在她的脑瓜儿上盖了盖:“我看你是嫌自己挣的工钱太多了。”
白大少爷追着白二少爷道:“小昙也摸摸我的头!也摸摸我的!”
白二少爷只好抬了手,在比自己高将近半头的哥哥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罗扇那厢连连摇头:“不多不多,爷要是非得给小婢添些月钱,小婢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白大少爷连连摇头:“不多不多,小昙要是非得给小罐儿添些月钱,小罐儿也只好恭敬不如要命了!”
“是从命。”罗扇纠正他,白大少爷翻了个白眼不予理会。
白二少爷哼笑了一声,坐到桌边端起茶盅子喝茶,慢条斯理地道:“想涨工钱也可以,晚上到正房来值夜,倒一次夜壶挣十文。”
“那小婢可得研究研究利尿的宁魇称琢恕!甭奚然敌Α
“那小婢――那小罐儿可得研究研究利尿的宁魇称琢恕!卑状笊僖坏笑。
白二少爷看了眼罗扇的笑颜,垂下眸子盯着自己手里莲花纹的茶盅盖子,低低地用近乎自语的音量道了声:“淘气。”随后唇角便不易察觉地翘了翘。
落日金红色的余晖透过柳色窗纱铺了满屋,气氛忽然轻快明朗起来,白二老爷折腾了大半个下午的行径似乎并没有给这房间里的人造成任何的不愉快,夕阳晚景依然无限美好地嵌在窗外,和软安逸的细风带着墙那边的栀子花的香味儿吹进来,吹起了白二少爷纤尘不染的袖角,吹动了罗扇清如水纹的裙摆,吹开了白大少爷肩头漆黑的发丝,有什么正在悄悄发生着改变,反反复复地磕碰,相吸相斥,相斥相吸,直至渐渐磨合相融,越来越默契,越来越贴近,也许会变得密不可分,上天入地也要活在一起死在一起,又也许会变得越来越从容洒脱,相见不如怀念,相爱不如相知……谁知道呢,有那么一种情分,你懂我,我懂你,无需以爱为名,任何时候想起来,满满的都是美好,就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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