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对皇权怀着野心的人,又怎么会明知建帝的忌讳,却还去碰“秦无邪”这种危险的东西?如今在朝堂之上,秦燕归最遭建帝忌惮,两袖清风,真真是闲人一个,空落了王爷的名头,长久以往,他秦燕归反而变成了对皇权最没野心的人。
“让我猜猜……莫不是丢了燕北军和羽林骑,也在你的预料之中?你就连对一个人的好,也是在算计,那孩子真可怜,不如我把人带走吧,省得被你们这些肮脏的大人给带坏了。”那人落了最后一子,有些恶作剧得逞地丢了手中所有的余子,起身坏笑:“你的小客人来了。”
秦燕归挑唇淡笑,清隽秀丽的眉梢眼角有丝高深莫测的平静,好似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门豁然开了,果然便见到那小家伙抬起的手还停在半空中,猛然抬起脑袋,那双沉静得有些超乎她稚龄的双眸里难得有一刻的慌张,正怔怔地盯着他。
秦燕归也正低下头来凝视着无邪,他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那眼中揶揄的笑意似山颠那随时可能融化的冰雪,又似镜花水月般美轮美奂:“外面的天很冷,你穿得太少了。”
如再寻常不过的一句闲谈……无邪一愣,秦燕归极其自然地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无邪举在半空中的那只小手,也不知她这个动作是定型了多久,竟凉得像一块冰块,秦燕归的神情还是如往常一般淡漠,甚至不比以前多一分温柔,可他的大手很暖和,轻而易举地便将无邪整只手握在了掌心里。
似乎是看穿了无邪心中所想,秦燕归略有些慵懒地侧了身,侧身靠在门沿上,给无邪的视线让出了一片空旷,可以将屋内的情形轻而易举地看得一清二楚,一张硬榻,几床寒衾,屋内甚至连炉子都没有,一桌两椅,桌上摆着一盘两人对弈后的残局,除此之外,一个人影也没有,上上下下,这屋中太过简陋,因此根本没有藏身之地,那人是真的早已走了,来无影去无踪。
秦燕归不与无邪提半分刚才的事,也不问她听到了什么,想问些什么,但他也懒得作丝毫掩饰,就这么懒洋洋地侧了身,任无邪打量这简陋的屋子,他的容颜辉煌,目光沉静,风采还是那么清雅高华,气度还是那么从容不迫,只用那深不见底的眸光注视着她,似笑非笑。
无邪眨了眨眼睛,神情却一瞬间恢复了倘然,走了进去,小脸沉静,竟然也半分没提刚才的事,只好似什么也没听到般:“好冷清,不过我的王府更冷清,所以我来陪你过年啊。”
无邪十分忙碌地将下人们一路扛上山的东西一件一件往秦燕归的住处搬,秦燕归拢袖靠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进进出出忙碌的无邪,半晌,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我听说,你与老五比了箭术。”
无邪的动作一顿,竟忽然有些局促了起来,她一点也不惊讶秦燕归即使一步也不曾踏出过这座山亦能知晓天下事,果然,她突如其来的真性情似乎取悦了秦燕归,他忽然笑了,缓步往外走去,任由那风雪吹得他墨发纠缠,衣袂攒动:“看来你父王在世时,并没有将你教好……”
无邪不解,连忙追了上去,面色有些困惑:“你要去哪?”
秦燕归不答,只淡淡说了一句:“随我来。”
047 去征服它
无邪跑得有些喘,真是奇了,为了等她,秦燕归的步伐明明并不算快,可却仍追得她喘不上气来,只觉得今日的身子似乎比以前都要重了一些,连脚都难以抬离地面。
跟在秦燕归身后,不知过了多久,雪地之中,忽然闪出一道油光发亮的黑色,与这漫天的银白相比,这黑亮的色彩,像是凭空跃出的一道闪电,无邪一愣,眼中也不禁露出了一丝惊艳之色,即便她并不识马,也知那匹马绝非凡物,只因那修长倨傲的体态矗立于那皑皑白雪中,透出君临天下的霸气,桀骜不驯极了,足以让天下英雄沸腾。
似乎是察觉到了无邪在看她,它的眼珠子亦居高临下地朝她看来,然后鼻息呼哧一哼,是不屑一顾。
竟被一匹马给蔑视了……无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尴尬,那匹骏马看她的目光炯然有神,神采奕奕,如此傲慢的骏马,未靠近,就已让人感到了难以驯服的烈性。
秦燕归正覆手而立,宽大的袖袍在这风雪中被吹得衣袂翻飞,白衣如雪,纠缠着肆虐的墨发,似要融入了这一望无际的雪山之中,他微抬了唇,噙了分似笑非笑,深邃的目光静静地落在那匹美丽的骏马,不知是不是无邪的错觉,她好似看到了极其戏剧性的一幕,那浑身傲气且居高临下睥睨着他们的黑马,忽然兴奋了起来,就像情绪骤变的孩子,见了秦燕归,欢喜地从高处飞奔了下来。
那在雪地里狂奔的样子,惊艳极了!
它身上没有任何马鞍与束缚,无邪看得出来,它自由得就像一阵不羁的风,这样的桀骜不驯,是属于这天地之间的,这是一匹极具灵性的马,堪称神驹!
它来到秦燕归的身旁,讨好一般绕着他奔了好几圈,好几次试图用脑袋去拱秦燕归,这亲昵讨好的态度,与方才对待无邪时的傲慢无礼,简直是天壤之别。
“追月。”秦燕归抬唇含了一丝笑,似乎已经与追月十分熟黏,那傲慢的追月,到了他面前,竟忽然像极了一个温顺的孩子,眼神炙热,如英雄惜英雄,纵使目中无人,却不敢在秦燕归面前再摆架子,倒也有趣。
也许,这世间,也真只有像秦燕归这样的人物才能得以追月如此的温顺讨好。
秦燕归抬起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追月背上柔顺的鬃毛,低下头扫了眼无邪,此时无邪正目瞪口呆地看着撒欢一般不断用头蹭着他的手的追月。
“你很喜欢它?”
忽然听见他对自己说话,无邪面颊微烫,惊觉自己方才盯着追月的目光太过灼热:“我……”
秦燕归的唇边似是有了丝笑意,淡薄得让人恍惚以为是生了错觉,可下一瞬,无邪惊呼了一声,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一时间难以适应,竟惊得呼出了声,待回过神来,自己已然坐在了追月的背上,对于无邪的靠近,追月似乎极为不满,身后的尾巴不耐烦地扫来扫去,脚下也急躁地乱蹿了起来,试图将无邪甩下去,无邪面色一窘,小脸忽然局促不安了起来。
秦燕归抬了抬眉,似没想到秦靖那样骁勇善战的人,竟没教会自己的“儿子”最基本的骑射本领,但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没有不屑,也没有嘲笑,难得地给无邪留了些面子,却让无邪更加窘迫了起来,就像被人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秘密一般。
下一秒,那淡淡立于她身侧的那抹纤白,忽地翻上了马背,无邪只觉得身后一暖,他修长的双臂将无邪圈在了中间,白色的宽袍拂过无邪的面颊,带着淡淡的檀香,无邪心中一动,小小的身子却不敢乱动了起来,有些僵硬。
他一手扶住了差点被追月甩下去的无邪,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不安躁动的追月,无端端地竟让局势稳定了下来,令那雪地上的一人一马都莫名地安下了心来。
“我自这雪山中发现追风,它性子傲慢,少有人能将它驯服。”秦燕归淡淡的语调,就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般,就如在谈论天气:“你想要它,也不是不可以。”
“你……要将它送给我?”无邪也有些惊讶,那追风却似听懂了她的话,有些不满地嘶叫了起来,那态度,显然对秦无邪不屑一顾极了,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秦燕归似有若无地低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就在无邪耳侧,追风一躁动,她就不能控制地往后跌,跌进了秦燕归的怀里,无邪一怔,面颊忽地发烫,挺直了背脊,似感到不安极了,秦燕归却似没有察觉到无邪的异样,他的声音淡漠,又漫不经心,还噙了似有若无的戏谑:“无邪,你想要的东西,除非你有本事征服它,没有人会将你想要的东西,送到你面前。”
说罢,身后的温暖忽地消失,失去秦燕归控制的追月终于彻底地躁动了起来,长啸了一声,半身立起,要把无邪甩下去……
048 要求严厉
要说骑术,无邪不是不会,甚至可算是小有所成,就是秦靖在时,也惊得不行,直叹“吾儿天才”,还送了她一匹叫作追风的马驹给她玩,只可惜追风生性温顺,却着了秦容的道发起了狂,为了救她,秦川直接就断了追风一只腿。她的追风只是空有其名,白沾了追月的光,这追月才是真的狠角色,简直把无邪当成了天大的仇人,恨不得把她甩得远远的,性子烈得就像是一团肆意燃烧的烈火!
无邪面色骤变,追月无拘无束,身上更是没有任何缰绳束缚,前蹄腾起一大片冰雪,它在半空中高高乱蹬着,引颈长嘶,惊得无邪慌忙身子往前扑,紧紧用双臂抱住了追月的脖子寒风如刀片一般割在自己的面颊,身子随时可能被追月像碎纸片一般狠狠甩出去,追月似乎也恼怒了,横冲直撞了起来,好几次以飞箭一般的速度迸射而出,然后突然掉头侧身去撞岩壁,无邪紧紧咬着牙,手上甚至抓着好多从追月身上拔出来的鬃毛,疼得追月龇牙咧嘴,更加疯狂地乱跑乱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