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勇平素自称“老子”,这回在无邪面前都改称“小人”了,看来经此一事,的确是对无邪越发盲目崇拜起来。
无邪却是微微抬唇,笑而不语,把周伯勇的胃口吊得够呛。
扑了个空……那的确是在无邪的意料之中,那个人啊……
想到那洒脱恣意从来并不受任何羁绊约束的潇洒的男子,无邪本就不寄希望真的能够见到秦临渊,秦临渊素来行踪不定,早已不知今时今刻,他又是醉倒在何处的名川大山之中了,昔日临渊兄留予她一个锦囊,他没说这锦囊中留了何物,也没说无邪可在什么时候打开它,当夜自秦燕归那离去,无邪便思索了许久,最终还是打开了这锦囊,那锦囊中什么也没有,只留了一处茅舍所在地,想来是将自己的行踪告知于她了。
无邪知道,此去也未必能真的见到秦临渊,可以防万一,她还是只令了周伯勇亲自去了一趟,果然,还是让周伯勇扑了个空,他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的,只余了这一张周伯勇所说的,什么也没有的破白条,他大概也料到了,无邪一定会去寻他的。
破白条吗?无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指腹轻轻地自那什么也没有的白条之上抚过,忽然,她的眉微凝,似发现了什么,她再一次闭上了眼睛,这一次,眉中更是沉思,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无邪的面上忽然出现了豁然开朗的神情,整个人,竟然都明亮了起来……
果然,临渊兄啊临渊兄,他连她会为了什么去找他,他都料到了……
“靖王妃事,可从此探,无邪吾弟,阅必毁之,切记。”
其实真正料事如神的,不是她秦无邪,而是他秦临渊……
正文 131 神明显灵
见无邪的面上有了这等反应,周伯勇便知那块不起眼的白条儿果然有大文章,想他活了大半辈子,这等敏锐还是有的。
“邺康离此地多远?”无邪很自然地将那白条置于烛火之上,瞬间便腾起了红色的火苗,无邪松了手,那被烧出的黑色灰烬便飘飘摇摇地落了下来。
“倒也不远,我州郡边坠所衔小城……此去不过一日功夫。”周伯勇如实回答,这毕竟是他的管辖之地,自然对此了如指掌,邺康不算大,小小一座城池,几年前卞国以南蛮夷之邦的流民逃离战乱迁居至此所建城池,城中百姓不足两千,因着异邦之族不与外通婚,且又隐居山中,城中壮丁极少,余下满城老弱妇孺,城中百姓,近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少有受到眼下内乱波及的。
“原来就在眼皮底下啊……”无邪意味深长地抬了抬唇,若是她无意彻查此事,究竟又要错过多少东西呢。
周伯勇也是个聪明人,见无邪这么说了,必是有意要往邺康了,这也本没什么,可眼下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大不过这几十万军民的性命安危啊,那朝廷的大军,不远不近,就驻扎在州郡之外,如今的形势太诡异了,他们想不通秦川在打什么算盘,无邪就算要彻查某事,也无需急于一时,往后全天下都是她的,何患无法将什么事情彻底掌控在手心里?
“您要亲自去?”周伯勇不死心,又问了一句,这小祖宗,任性起来颇让他头疼。
无邪看了眼周伯勇,也知他心中在想什么,不禁缓缓地垂下了眼帘,苦笑了一笑:“我总觉得,若是不亲自去,会遗憾终身。”
“我等必会为你守住城池,拓宽势力,攻入卞京,到时您再……也不迟。”
“来不及了。”无邪摇了摇头,却不再多说什么,这世间,恐怕有人并不想让她知道得太多呢,越是这样,才越让无邪彻底相信了,这不仅仅是她身世的问题,去晚了,抑或让人捷足先登了,恐怕这天下形势有变,若非如此,临渊兄也不会就这么走了,留予她这样一张暗藏了玄机的信物。
周伯勇果然无法劝服无邪,无奈之下,又担心无邪的安危,周伯勇只好自告奋勇,随着无邪一同去了邺康。
此去不好惊动过多的人,且邺康城内的百姓,显然不大想过多地卷入中原人的权位斗争之中。邺康人常年封闭于山中,也并不与外族通婚,一入城中,竟能明显地感到这里的百姓极少被汉化,城中所见,多为妇孺小儿,抄着陌生的口音,邺康虽小,但近日似乎正巧赶上了他们的集日,每家每户都摆出了自家织的布与打来的猎物叫卖着,熙熙攘攘,竟也是相当热闹。
邺康人与卞国人的相貌身材虽相差不大,但服饰与语言显然与山外的中原人不近相同,尽管无邪与周伯勇二人已是十分低调小心,但二人身上的中原人服饰却仍然醒目得很,邺康城里很少有外人来此,更别说像无邪与周伯勇这样的“青年男子”了,一路行来,竟然有不少人好奇地朝他们看了过来,怕生的小孩远远地躲了开来,好奇又畏惧地时不时朝他们偷偷瞄来,窃窃私语议论着,年迈些的妇人,便会带着探头探脑的小孩远远地跑开,低声训斥着他们不该乱跑。
周伯勇生得虎背熊腰铜铃大眼络腮胡子便暂且不谈了,与周伯勇站在一块的无邪,则显得清瘦高挑,眉清目秀,那中原人特有的俊朗与温润气质,令无邪俨然就是一个风度翩翩又清高傲岸的贵公子,邺康城中年轻些的姑娘可是第一次见着这么俊俏的外人来这,不禁都生出了好奇心,城中的妇人,皆以头巾包住头发,身穿暗色短襟妇人裙,未嫁的少女,则梳着小辫子,身着俏丽短打裙衫,腰绕七彩锦带,足缠尖俏小靴,面染了绯红,悄悄地躲在大树后观察着这两个外来人,一时间,整个市集竟然变得更加热闹了起来,邺康人虽排外,可见着了无邪这般俊俏且唇红齿白的豆腐一般的人物,好奇便多过了排斥了。
对于那些纷纷集中而来的目光,无邪却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一般,面色平静,反应更是淡定,举手投足间,皆是从容不迫,对周遭的事物显得十分漫不关心,但走在无邪身边的周伯勇可就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着了,且还尽是些女人小孩,不禁老脸一红,浑身不自在:“嘿,他***,老子还是头一回被人当猴子瞧……怪有些不好意思地……”
无邪并没有对周伯勇的“不好意思”作任何回应,她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向上抬起,扫了左后的方向一眼,然后便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唇畔随即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她的脚下,仍是那旁若无人的从容步态,目光也淡淡然地落在前方,全然对这卞国境内的异族风景不甚感兴趣,只幽幽道:“被人跟着,不大爽利。”
周伯勇仍旧通红着老脸,乍一听无邪这阴森森的幽幽强调,就同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一般,哪里还有半分被女人围观的受宠若惊,他一张老脸顿时凝重了起来,果然,莫说无邪如今并无那卓越的内力伴身,就说自己本就是为了保护无邪而来的,身手五感远在无邪之上,对周遭环境的敏锐,却还远远不如无邪一个小娃娃,周伯勇对此十分愧疚,却也只故作不知,压低了声音对无邪请示道:“来人好身手,还不只一人,竟让老子半天都毫无察觉,不如先清理了跟来的麻烦,再寻您要寻的人?”
“不忙。这里是邺康,莫打扰了他们的兴致才好,赶集日,不容易呢……”无邪摇了摇头,转身拐进了路角一间客栈,说是客栈,但邺康闭塞,不与外人接触,实则一年也不过是在赶集日这段日子,才热闹些罢了,今日客栈之内,倒是极为热闹,人声鼎沸,相识的,不识的,拼在一桌有说有笑,挂着大耳圈的小孩儿在人群中到处跑跑蹿蹿,险些闹得人仰马翻。
那间人声鼎沸的客栈之上,忽然立了几道人影,因行踪隐秘,身手利落,且有大树遮蔽,竟一次也未引起人们的注意来,他们各个身着黑衣,獠牙面具掩面,竟是与无邪先前所见的北齐暗卫颇为相似,见无邪二人钻进了客栈,他们竟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起来。
“真是聪明的孩子。”为首的一人正覆手而立,他身形高大修长,那獠牙面具之下,隐约可见一双狭长似曾相识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流露出意味深长的哂笑寒光来,那声音慵懒,莫测,却又透着清冷的刺骨寒意,霎时令人不寒而栗起来,他身后的那些同为獠牙面具打扮得暗卫,则显然对他的态度恭敬畏惧许多。
果然,那似笑非笑的话音刚落,再出来时,竟只见周伯勇一人了,等了许久也不见无邪的身影,看来这孩子,是对他们早有察觉了。
此刻的无邪的确是已不在那客栈之内,破败的神庙外头,已是朱漆剥落,屋梁之上,被砸出了好几个破洞,甚至有一棵颇为壮硕的树都是从这破旧的神庙里直接穿透屋梁生长出来的,这神庙,比无邪想象中还要落败……
仰头看着那摇摇欲坠的匾额,里面供奉的,应该是卞国以南,这些迁居邺康的南蛮九夷的族人曾经所信的神,只是他们的族人经历了战乱清洗,颠沛流离,流落至此,又人丁一年比一年稀少,想是让这些迁居邺康的后人,心生了愤怒,这些他们先祖聊以寄托的精神倚仗,也被他们淡忘了,这神庙,才会落得如今这番破败的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