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微微蹙眉,晏无极似乎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但却能说出它的方位,按晏无极的指示,那里是宣政殿,皇帝会见朝臣的地方,无邪有些疑惑,眼下她带晏无极离开皇宫,尚且吃力,夜探宣政殿,自然是不易,可晏无极从来不曾向她提出过什么要求,如今他会这么说,恐怕并非玩笑。
“我知是为难你了,但机会,恐怕就此一次。”晏无极仍是微微含笑,莫名的,他自己都是如此虚弱,甚至身子枯槁,仿佛随时会离去一般,唯独这一笑,充满了力量,出奇地安定人心。
无邪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带你去。”
此刻无邪担心的,已不是能否安然离去的问题,唯一担心的,大概只剩下晏无极的身子能否再支撑那么久了,似是知道无邪在想些什么,晏无极的面色竟然也随之缓和了些,不再那么苍白,精神也奕奕了些,看在人的眼里,倒有些像回光返照……然而他面上的笑容却温和纯粹,是真的欣喜:“你看,我感到自己好多了。”
“嗯。”无邪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点了点头,搀扶着他起身,一路无话,他的身子己轻,即便无邪自己的体力都是尚未完全恢复,带着他离开法正殿,竟也是顺利,一路前往宣政殿,距离有些远,可仍旧比无邪想象中要顺利许多,也许是太顺利了,总让无邪感到心中有些不安……
带着晏无极来到宣政殿,殿外守夜的宫人早已让无邪的掌风给悄无声息地劈晕,她扶着晏无极站在宣政殿的中央,白日里气势恢宏的宫殿,到了夜里,同任何一处冰冷的宫殿一样,空荡荡的,十分冷寂。
晏无极想要尝试自己站立,可自己才刚离开无邪的手,身形便因失力而踉跄了几步,面色又一次变得苍白了起来,晏无极只得无奈地笑了笑,任由无邪将他扶到了一处坐下,晏无极低低喘息,苍白的面容上,反倒有些豁然,无邪神情凝重地看着他,晏无极却淡淡笑了:“看来只得劳烦无邪你了,可否将龙椅,自中间断开。”
无邪愕然,龙椅……中间断开?
晏无极点了点头,他的模样,不像在开玩笑,无邪虽然满心疑惑,也知凭自己此刻的状况,劈开那全金锻造,几百年历史的龙椅,恐怕不易,可晏无极面上的笑容那样温润,还有些孩童一般的期待和信任,竟让无邪没法开口道出实情来。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无邪真的怀疑,让晏无极用这样童叟无害的神情看着,他就是让她将自己的脑袋摘下来,她会不会也会认为拒绝他是一种罪过?
怀着这种奇怪的心情,无邪还是按照晏无极的话去做了,劈裂龙椅,自然是动静不小,除非她的内力足够深厚,有些犹豫,但无邪眉头紧拧,静静凝息,虽然有些勉强,但她还是凝聚了全身真气,轰隆一声……那龙椅不曾如预想中的碎裂开来,只是自中间开始裂开了一条缝,然后微微向两侧歪斜了一些。
一道与金色的龙椅格格不入的青铜色令无邪目光一滞,不由得再补发了一掌,只裂了局部,然而却足够她取中竟然隐藏在龙椅体中的青铜之物,手臂粗细,不长,半壁之距,青龙缠绕,隐隐生锈,这是……帝王剑……
这……可是天大的笑话?让建帝一辈子没睡过安稳觉的东西,他绞尽脑汁,也得不到的东西,竟然就在自己日日上朝的座椅之下?呵!真是有趣!
无邪飞快将帝王剑带到晏无极面前,果然,晏无极面上微微含笑,依旧温柔,还有欣慰:“无邪,我想这我的大限恐怕将至,此物,是时候该给你了……”
明明说的是这样的话,可晏无极的神情却温和平静,哪里有半分畏惧生死与悲戚?
无邪一怔,刚要说些什么,就在此时,铺天盖地的喧闹声朝这而来,火光刺眼,兵刃碰撞,脚步凌乱,似乎已经将宣政殿团团围住了……
正文 107 去死可好?
无邪的面色骤变,反倒是晏无极的神情意外地平静,他冰凉得仿佛体内的鲜血都已不足以令他恢复一些暖意的修长手指,轻轻地覆在了无邪握着帝王剑的那只手上,面上依旧是温柔的笑意,这张少年的面庞,永远如此温顺,柔和,他睁着银灰色的眼睛,就是这样一双安静,温和,却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看得人心疼,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润,像潺潺流水,缓缓淌过人的心间:“莫怕,你不会有事的。”
无邪本就因局势的骤变而变得全身的神经一瞬间紧绷起来,就连握着帝王剑的那只手,也几乎有经脉自手背上微微凸起,然则晏无极的那一下轻抚,却如温水,莫名地令人心安。
他面上微微含笑,苍白虚弱的面容上,始终柔和温润,即便此刻他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了无邪身上才能勉强维持自己的身子坐着不倒下,可他的身子轻飘飘得,让无邪顿时感到心慌,好像这个始终微笑的少年,会随时乘风归去。
他说自己大限将至,又说无邪不会有事,这样连三岁孩童都未必会信的话,自他晏无极口中说出,却让人不忍心去质疑,晏无极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他憔悴的面容上,有一瞬令人想要依靠信赖的威望感,像一个老者才有的说服力,因岁月沧桑,所以堪破了太多的事,总是比旁人明净睿智些的,会无端端地令人信服他,这种微妙的气质,无邪在看到的一时,还说不清自己心中复杂的滋味,直到此刻,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那种感觉……是疲惫,与苍老……这和他这张永远少年一般的面孔格格不入。
“也罢,要死一起死吧。”无邪说出这句话时,口气虽轻松,可更多的,却像是在说与晏无极听罢了,她那沉静严肃的神情,却丝毫未松动,这才是她,秦无邪从来没有向现实妥协过,每活一日,她都知道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纵是必死无疑,她也会破釜沉舟。
晏无极摇了摇头,他那张温柔的面孔,十分认真:“我是认真的,无邪,我算到了,今日并非你的劫日,你不会有事的……”
因为无邪不信,晏无急有些着急,他本就苍白异常的脸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着急,回光返照了一般,有些急促地红了,容光焕发,但很快又因为体力不支,说话太急,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消瘦的身子轻轻颤抖着,那空荡荡的衣摆,也随之晃动。
无邪忙握住了他的手,自掌中输送内力欲为他调息,她的内力本就消耗太大了,此刻做这些,实在有些勉强,晏无极体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真气,他如今的状况,就是一个寻常小儿都比不过,是真真的手无缚鸡之力,这让无邪有些惊讶,这样的他,在墓底下时,却是那样的强大,强大得她都不得近他的身,他就是顶着这样一副躯壳,为她死撑在墓底,让她逃离帝王陵?
“你算到了我不会有事?那你算到了自己了吗。”火烧眉毛了,无邪反倒平静了,若无其事地问他。
不等晏无极回答,就在此时,那晃如白昼的火光突然袭来了,刷刷刷,所有的大门都被踢开了,数不尽的人马一窝蜂地蜂拥了进来,人人手里都拿着弓箭,他们是忌惮晏无极,尽管晏无极再狼狈,再虚弱,他们还是不敢靠近他,所以手中拿的,都是弓箭。
看样子,是要射杀他们,令他们当场伏诛?
“拿下叛贼!”
“拿下叛贼!”
突如其来的火光滔天,刺激得令无邪的眼睛一阵生疼,不由得抬起一只手挡在了眼睛前,耳畔是惊天动地要射杀他们的声音,整个人,仿佛瞬间置身于火海,四面都是人,人人都拿着锋利的武器对着她。
这情形,就是无邪想说自己不是叛贼都难,不是叛贼,能把皇帝的龙椅都劈碎了?
随着大殿被破开涌入,这龙椅的主人,也少不得要亲临的,建帝一身威严的龙袍,龙冠束发,明黄的龙袍之上,那青龙好似都瞬间活了过来,冲他们怒目而视,建帝的神情冰冷,显然是起了杀心,但当他的目光落在了无邪手中的帝王剑之时,那张冰冷的面孔上,终于有了破绽,那是不能自持的激动,这纠缠了他一生的噩梦,此刻就在无邪的手里,岂不是苍天要他当这个真龙天子,做一个了断?!
“皇兄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看,可是身子不爽朗,不若请个太医来瞧瞧吧,我父王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去了的。”无邪唇角似有若无地凉凉勾起,她的眼睛总算适应了这火光,整个人在火光的映衬中,白皙的小脸也被照得微微发出红晕,端的是童叟无欺,天真烂漫。
建帝微微扯动嘴角,皇帝到底是皇帝,就是比别人沉得住气:“邪儿,你夜闯皇宫,毁坏龙椅,朕姑且暂不谈之,若你将手中之物交予朕,看在你父王面上,朕自会三思。”
“我若将它给了皇兄,皇兄你当真会不为难我们?”无邪的话中满是嘲讽,建帝自然听得出,她是在讽刺他。
不料这话,建帝未答,晏无极却已微红了脸,急迫地握住了无邪的手,他的身子那么虚弱,可此刻,手指却是那么有力,说话的语气,也是那样去急促:“不能给,无邪,它是你的。”
昔日无邪也曾向晏无极讨过帝王剑,但当时晏无极没有给她,如今他将帝王剑给了无邪,他想不通,无邪为什么要交给建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