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又看着林旋儿轻笑道:“我知道先生医术了得,但却也不要贸贸然前去。”
南辰回头看了一眼,他听到了黄锦的话,只摇头道:“那么就让她在外头等着吧!”
黄锦又笑道:“太子爷容禀,她到底也算是皇上的亲人,按理也该见见皇上了。”
林旋儿大吃一惊,忙看向南辰。
只见他面不改色,只面露微笑,方知道那黄锦也是他的人,才长舒了一口气。
南辰回头看看林旋儿,对她笑道:“将来还需黄公公照顾,黄公公也是长辈,快给黄公公行礼。”
林旋儿笑了笑,道了万福。
黄锦便忙道:“宫中耳目众多,不必如此!”
三人一行往里头走。
过了门,只见一个身穿白衫,头发披散的男人斜躺在榻上,塌下一个巨大的八卦,榻四周围是青色的轻纱,阵阵风徐徐吹过来,吹得轻纱鼓动轻舞。
榻前坐满了也只穿着轻纱的妙龄少女,个个嘴唇发白,双眼紧闭。
屋内虽用了很重的香料,却难言阵阵恶臭。
林旋儿有些打怵,便悄悄躲在南辰身后。
那男人只躺着,看不出是闭目养神,还是睡着了。这就是至高无上的皇帝。
南辰慌了,忙上前看了一眼。
只见气息均匀,这才放下心来。
“你来了。”嘉靖不睁开眼,只打喉咙里头说出一句话来。
“是。”南辰忙跪下请安。
黄锦对林旋儿使眼色,林旋儿也忙跪下了。
嘉靖轻声道:“你这几日也不必过来了,好生看着外头,我还死不了!”
南辰点头道:“是。”
嘉靖睁开眼睛,正欲和南城说话,却猛地看到床侧有一只桃子,立刻欣喜若狂,一把拿起来,翻身下床。
这时林旋儿才看到他那双藏在宽大衣裳里的脚上,由膝盖至脚面,已经长满了脓疮!
他太执意于那只桃子,以至于连自己没有穿鞋都不觉察,只看着那只桃子,最终呵呵地笑。
像极了一个孩子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心爱玩具。
林旋儿不解其意,只觉有些夸张,一个皇上,何种奇珍异宝,珍禽异兽没有见过,怎么独对一只桃子如此爱不释手,甚至可以说是欣喜若狂?
忽听得黄锦忙跪下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如今太上老君感念皇上潜心修炼,特地降下仙桃,吉兆也!”
嘉靖本就喜欢,听了这话,更加得了意,索性一张口便将那桃子咬去了大半,满脸桃汁,还不住地点头道:“果有一番美妙滋味!”
林旋儿眼睁睁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将那只桃子吃下去,更加有些害怕,只又轻轻向南辰靠了靠。
南辰只瞪着眼睛看着黄锦。
黄锦一脸羞愧,只轻轻示意他不要说话。
嘉靖将那桃子吃完,便狂舞着双手,仰天长啸,口中咕咕嘟嘟念着经,时而大,时而小,时而紧凑,时而舒缓,弄得林旋儿浑身发毛。
她只隐隐约约听出两句来,好像说的是,得以永生什么的。
嘉靖踉跄着朝前走了两步,又向后退了两步,方才好似顿悟了一般,狂笑道:“让我随风而去!”一面双手平摊,像是翅膀一般挥舞,索性在偌大的屋子里头跑起来了。
黄锦怕他跌到,忙上前扶住他。
南辰也站起身来,扶住他道:“父皇累了,躺下歇一歇罢!”
嘉靖忽然瞪大一双眼睛,形容枯槁,两个黑眼圈儿只如同烙在上头一般,冷冷笑道:“我已经几个日夜没有合眼了!”
黄锦也擦了擦眼泪道:“是的,殿下,皇上已经整整六天没有合眼了,都在批奏折!”
南辰才轻声道:“父皇保重身体!”
嘉靖摇头道:“不!这是启示,是上天对我的启示!我将要成为无所不能、长生不老的仙家!这不过是修炼必经的磋磨而已!你等切不可阻我修行!”
南辰还想再说,一旁的黄锦忙向他示意。
南辰无奈闭上嘴,两人这才将嘉靖扶到榻上坐好。
已经连躺着都只怕没有气力的嘉靖,一坐上了塌,马上又姿势潇洒地打坐起来。
一见他上了塌开始打坐,下头的少女便开始诵经,又不时击磬,焚烧青瓷祝祷,有条不紊而又忙碌。
林旋儿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已经呆住了。
南辰颦眉不展,磕头告退,拉着林旋儿便往外走。
林旋儿才觉舒坦,出来猛地又看到方才讨要浴足酒的一个宫女正仰头喝下那酒如珍馐,又想起嘉靖双脚溃烂成浓,忙要上前阻拦,忽觉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便吐了出来。
南辰猜她看到宫女喝浴足酒便这样,忙上前轻拍她的背,忙又宫女儿上来递帕子,送茶水。
林旋儿好容易吐完了,才皱了皱眉头,自己什么病没有见过,如今怎么这样就吐了?
正欲伸手把自己的脉,只听得黄锦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拉住南辰道:“太子爷快进去看看,皇上厥过去了!”
南辰看了一眼林旋儿,不及说话,便往里头赶。
林旋儿看到面前用来盥手的铜盆,又吐了一回。
庆祥见了,又是着急,又是担心,只拼命嚷嚷,快传太医!
林旋儿慌了,忙拉住他道:“咱们先回去吧!这会子乱成这样!咱们就不要再添乱了!”
卷一 昔日又复来 226.有喜
226.有喜
回到家中半日,林旋儿的心还在一直狂跳不止!
天啊!怎么会这样?
当今皇上怎么会如此癫狂?哪里就是要升仙,分明是已经毒气攻心,连精神都已经不正常了!他双脚的溃烂只得每日用酒清洗,而宫中众人还为了沾仙气饮下!实在太匪夷所思,原本想入宫帮帮忙,却发现自己去了,也是无能为力,便是李时珍都没有办法,自己又如何能够办得到?
一时又为南辰悬心不已,他要面对嘉靖留下的那么一副烂摊子,嘴上说得好听,是天下,可不过千疮百孔,摇摇欲坠而已,如今民怨沸腾,都说“嘉靖嘉靖,家家干净”,又说“嘉靖在位,岌岌可危”,南辰并不是一直在深宫之中,自己也在这外头,又整日东奔西走,这样的话,想必没有听不到的。
事到如今,只怕南辰接位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
只怕嘉靖今日便有可能驾崩,心中有些七上八下。
南辰过了一个时辰便回来了。
满脸怒容。
林旋儿替他解下袍子,又端茶过来给他,见他余怒未消,便笑道:“三爷今日为何如此生气?皇上怎么样了?”
南辰收起脸上不悦的神色,口中只轻声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带你入宫,让你白白受到惊吓!我听黄公公打发人打听下来,说你吐了好几次,怎么样?有没有好受些?”
林旋儿心中倒生出些羞惭来,见他非但不责怪自己嫌脏,还如此关心,便轻笑道:“我自己就是大夫,不碍事的!”
南辰颇为放心,低头吃了一口茶,只是脸色仍旧难看。
林旋儿便轻声问他道:“三爷为何如此生气?”
南辰放下茶杯,将她轻轻搂入怀中,只道:“我不是生你的气!是怨恨那些个在他身边服侍的人!他如今这个样儿,非但不劝着,还这样捧着附和着,这不是让他更病得厉害么?”
听了这话,她方才意识到原来他生气的原因便是那个仙桃,又见他实在不下,才劝道:“三爷不必如此生气,黄公公他们也是希望能够让皇上开心而已!事已至此,跟你说句老实话吧!我猜想皇上这不是病,而是长期服用的丹药让他中毒了,便是连精神都已经恍惚了,你瞧,他们并不是不关心皇上,也不是笃信修仙之道,连李时珍都请来开药,足以证明有心,只怕李时珍的诊断也大抵如此,既都已经没有什么回天的希望,自然希望他能够高兴一点儿,精神愉快,兴许还能多活几日,皇上一心想要成仙,他们投其所好也是在所难免,你切不可曲解了黄公公他们的一番心意,便是连好歹都不分的话,那又跟......”
林旋儿说到这里,猛地刹住,她原想说,那又跟当今皇上有什么区别?
南辰显然听出了她的未尽之言,长叹了一声,才小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在你说这些话之前,我心中的确有些不解,不过听你说过之后,心中的确好了很多。若是一个普通人迷恋丹药修仙只说倒也无碍,横竖害的就只是自己,而对于一朝天子来说,害得就是天下万民了!”
“可是,旋儿。你不要说,也不要这么想,好不好?”他看着她,语气诚恳,又苦笑道:“我这些年已经听过不少人这样说他,心中都只有感叹没有伤感,无论我再怎么否认,这些都是事实!可是你也这样认为,我很伤心!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他怎么说也是我父亲,千万不要这样想!”
林旋儿自知失言,便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点头道:“我再也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