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旋儿知道他在套自己的话,也猜到光是说林齐可怜之类的话并不能搪塞敷衍过去,唯有诚然一笑道:“他是我的一个故人。”
陆荣泽只觉得心中猛地一震,细细打量着这个“弟弟”,这个他从一开始就觉得有些异样的“弟弟”,不知怎么的,当听到故人的时候,心里头没由来生出一股子愤怒来,由头至脚跑了一圈儿,只激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才轻轻闭上眼睛,嗅了一口,离她太近,已经能够闻到她身上真真淡淡地清香,夹杂着浓烈的烟火味道,强烈地冲击着他心里每一寸地方。
她见陆荣泽不说话,心中有些着急,却也不敢再说,对于陆荣泽这样聪明的人来说,便是这样轻轻一句,都有可能会泄露自己的身份,再说,只怕当场便要现行,如同孙行者金箍棒下的妖精,再掩饰也难以遁形。
陆荣泽再一次睁开眼睛,别有深意地一笑,才道:“什么样的故人?”
他眼神中的某些点,让她清楚地看到,他在怀疑自己,不过还好,不是看穿了她极力隐藏的秘密,而是,背道而驰,跑到别的地方去了,既这样也好,他便是误会了,也不会太吃惊,毕竟在都中为官,什么风月没有见识过,年青公子哥儿之间生出龙阳之心,想也不是什么罕事,总好过他猜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此刻的林旋儿只一心想让陆荣泽这样的大树荫及林齐,却因为对于陆荣泽的心事不甚清楚,险些给林齐带来灭顶之灾,这是后话。
既然他误会了,林旋儿便也不解释,只轻声笑着干咳了两声。
先前冒昧开口相求已经足够暧昧,如今还这样隐去不提,让陆荣泽心中更加犯了猜忌,连带着对林旋儿的感觉也开始复杂起来。
他只冷冷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又问道:“你既托我照顾他,又不愿告诉我他是你的什么故人,至少得告诉我,让我怎么照顾他?到哪一步?”
林旋儿想了一想,才轻笑道:“我也知道他的性格就是那样,想必你若教他为官道,他非但不会听,还连你也被他鄙夷唾弃,不如就找个优差让他离了这些酒色财气的大人,一来他才华横溢,对于朝廷也有所进益,二来他也俯首只读圣贤书,省去了须得那些见景生情,知情识趣儿的场合,虽也许升迁渺茫,但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能安然无恙,免得到处树敌。”
陆荣泽越听心中越不舒服,原本只以为她心如止水,谁想到竟是这样的练家子!口中又酸又臭地冷笑道:“你倒是替他想得真周到,不过我听说,看样子,你们两个不是普通的故人!了解人家的性格,又连未来都替他铺好了路,那需不需要大哥帮你牵线搭桥,让你们二人也相会一回,毕竟你做了那么多,也该让人家知道你的苦心不是?”
林旋儿幽幽地叹了一声,轻轻摇摇头,才又苦笑道:“我们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今生再无相会之期,如今唯有拜请大哥对他格外提携照顾,谢他平日待我之恩情!”
此话一出,便如同一把刀子在陆荣泽心头狠狠插了下去,便是不见肉不见血,却痛得他几乎穿不过气来,将头仰起,此刻烟花已尽,湖边众人渐渐四散,各自回到自己院中,他原本还想说两句,但看人声已经慢慢朝这边来了,回头看到她眼泛泪光,顿时把心一软,竟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轻轻叹了一声道:“放心吧!我会尽力的。”
林旋儿听了,心中十分感激,便忙丸药打躬行礼,收起眼泪道:“谢大哥!”
陆荣泽便忙将她搀扶起来,叹道:“你我兄弟,何须如此客套,想来近几日说皇上要编撰《明史》典籍,正物色人选,该两日我向皇上举荐,但终究能不能去,也还要看他的造化了!想来也不会有甚问题,他才中的,皇上也都称赞他写的文章呢!”
林旋儿听了,便点头道:“我明白的。”
人声越来越近,陆荣泽想起那些流言方止了,只怕众人这回又见了二人不看烟火在院中独会,又生出事端来,便忙道:“我屋里还有些事情没了,这会子我正赶着回去呢!你说的话,我记在心上了!自然会替你办妥当了,你且放心,今儿个也不早了,都歇着去吧!”
说罢便拱手告别,自去了。
林旋儿并不知他心中思绪万千,见他应了,心中也是喜欢,但又想起心中那件烦心事儿,由不得大喜大悲,苦闷踌躇,一个人慢悠悠地往安仁轩中来,此刻屋里所有人都出去看烟火了,独留下了白露。
她只是怕旁的人伺候不周到,再则烟火好看,但火星却无情,只怕每个靠得住的人看着,倘或走了水,因自己也不出去,只在家里头,先将林旋儿换洗的衣裳准备妥了,将暖阁里头烧得暖暖的,又将热茶热汤准备妥当,也懒出去看热闹,便歪在炕上就着两盏油灯做针线。
正挑绣得起劲儿,忽听得门响了,便忙放下手中的针线出来瞧,只见林旋儿失魂落魄地打外头进来,目光呆滞,似有无限遐想一般,便吓坏了道:“嗳哟,这是怎么了!出去的时候可还好好的,这会子是怎么了!”
林旋儿径自苦想,也不及回她的话,只呆呆儿地在炕上坐了,也不说话,也不看人,只看着桌上的两盏油灯出神,一会儿叹气,一会儿皱眉头。
吓坏了一旁看着白露,便忙倒了茶来,轻轻拍拍她的背,低声道:“姑娘,外头冷,进屋里来了,先吃口热茶吧!”
林旋儿也不看茶杯,只伸出手去接,便烫了一下,不由自主将茶碗扔在地上,只听得哐当一声,一杯茶洒了一地,杯子四分五裂。
这下子白露急了,便忙着伸手在她胸口轻轻捋了两下,才忙问道:“这是怎么了!姑娘别吓唬我!是不是黑灯瞎火地园子里头走着,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
说着口中便开始阿弥陀佛念个不住,又不是忙着擦眼泪,跺脚拍手地自言自语:“这可该如何是好?”
林旋儿忽然嘘出一口长气来,才将涣散是眼神收回来,看着白露问道:“你早知道了么?”
白露见她转过来了,心头一热,眼睛里头就忍不住滚下泪来,哭道:“要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让你去了!婉月那丫头也不知道跟着,只顾看烟火去了!仔细回来我揭下她的皮!”
“我是说,老太太的意思,你早知道了,是不是?”林旋儿拉住她,怔怔地看着她。
白露听了,当头一个棒喝,半晌才反应过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林旋儿便放开她,一面摇头一面道:“你怎么也不告诉我呢!只让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白露听了,便噗通一声跪下了,哭道:“我不是不愿意告诉姑娘,路上我也曾几次想跟你说来着,总没有合适的时候,到了外头,你又成天忙着办事,我更不好说,再则,我虽有这样心,实在是也没有这样胆儿,先前老太太屋里的婆子们过来交代我的时候说了,你就是未来三奶奶,我得好生看着照顾着,倘或有一点儿闪失,一准儿让我活不了,还特别说了,不能在你面前泄露半句!”
一面说,一面就哭起来。
林旋儿忙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用帕子给她擦干眼泪,才叹道:“这事也就怪不得你,原是我的疏忽,一心只想着报仇,做得这样明显我竟然看不出来,我只想着倘或报仇搭上我一辈子也就罢了,谁想竟还搭上了三哥和芊芊两个人,这叫我如何对得起他们!”
白露也忙道:“这些日子我冷眼瞧着三爷虽是个好人,你却并没这样心,只怕老太太这乱点鸳鸯谱,要害了三个人!该怎么办?”
卷一 昔日又复来 146.精明
146.精明
林旋儿想了一想,便站起来道:“我这里找老太太说去!”
“我的姑娘!你可找老太太说什么去呢?”白露忙一把拉住她,急道:“老太太何曾跟你说过什么!你一个姑娘家,这样子怎么好直说呢?况且,这会儿功夫了!老太太早睡下了,难道你就这样过去把她叫起来么?”
她迟疑了一刻,便又回到床边躺下,心里却早已想明白了,天一亮就过去,瞧瞧老太太到底是何主意。
有了这心病,她便又是一夜辗转难眠,第二日一大早就洗漱过了,忙着赶到老太太屋里。
又不是说话的时候,宁德来了,和宁大娘一同坐在老太太屋里说笑,她缓缓进去,宁德忙起身问安,林旋儿回了礼,他便对着老太太笑道:“这么些个年头,咱们这园子里头也出去了不少人,但我看这位小爷作风便是个中翘楚。”
老太太听了,来了兴致,便忙笑问:“这话怎么说?”
宁德便道:“行事低调隐秘,谋划滴水不漏,我倒要真写个‘服’字送给他, 连魏书谣会怎么说,怎么做都了如指掌,咱们药房里头如今虽没有一味药材,因搭上了魏书谣,也是都中最有名的药行了!王掌柜的前儿个与我说了,外头早有风闻,说咱们马上就要取代‘百草堂’!可怜魏书谣那个傻货,竟还不知他老子便是幕后之人,还一心撺掇,要在咱们这里拿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