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的旧人因为知道这是何老夫人的心病,所以甚少提及。以至于后来府中添的人,只知道府中有过这么一位姑小姐,详细的细节却不清楚。只记得每年里这位姑小姐的生祭和死祭,何老夫人都少不得大哭一场,所以这些事也只何老夫人和几个贴身伺候的人才记得了。
何媗也是因为前世在何老夫人死后府里乱糟糟的,王氏一时未有心思管辖了她,让何媗得了空闲去为何老夫人收拾遗物。那时何媗才发现了这件水蓝色骑装,最后在悲痛的失了分寸的郭妈妈那里,知道了这些琐事。
如今何老夫人听何媗说的话,想着何媗不大可能打探的如此详细,况且何媗小小的年纪何必扯这样的谎话出来。所以何老夫人带着对女儿的思念之情,将何媗的话信了个十足。
“二姑娘,莫不是从哪里知道了小姑的事,现在说出来故意惹母亲伤心?”王氏尖着嗓子喊道。
“你给我闭嘴,你倒是说说,她从哪里知道得?不要说她年纪这样小,就说你,你说的清楚景儿的事么?你说二丫头不同与往日,我倒觉得这总比你还如刚进门时一样不懂事的好!”
何老夫人怒斥道:“好大的年纪了,还不知道轻重,看看你今天说的糊涂话,做的糊涂事,枉你娘家还号称是书香世家,就教导这你这样的女儿么?”
何老夫人既信了何媗的话,只一心一意的觉得何安景托了梦,何安景还念着这个家,还想着她这个娘。何老夫人思女情切,哪里容得王氏再说些酸言酸语的。
王氏只得又跪在了地上。
何老夫人冷哼一声,转头看了正在为自己抚背的何媗。看着何媗与何安景有几分相似的脸,心中凄然,一时间觉得很是疲惫,无力的摆了摆手道。郭妈妈知道何老夫人是倦了,连忙上前扶了何老夫人起身。
“祖母,那何庆他们……”何媗今日必是要把何庆等人的差事给定了下来。他们几个既忠心,自然要留做帮手的。
何老夫人这一日受了不少折腾,现在觉得心神俱不在此处,只斜了王氏一眼,道:“按着我之前说的办了,不得亏待了有功之人。”
说完,由着郭妈妈扶着她出了何媗的院子,甚至忘了再嘱咐一下众人照顾好何培旭,更加是再没多看王氏一眼。
何媗自何老夫人离去,也只当做没看到王氏还跪在地上一样,叫了一杯茶,坐在榻上悠闲的喝着。
最后还是何三夫人吴氏晚走了一步,说了句“嫂子仔细地上凉”把王氏搀扶了起来。王氏气的面色紫红,看何老夫人不在,原来还藏着几分的狠厉都露了出来。直指着何媗训道:“今日二姑娘你再三顶撞我,你眼里还有尊长么?你也不怕旁人说你不孝。”
“我父母不在世,如今也只有祖母一人值当我孝顺,我倒不知道我哪里对祖母不敬了?况且,这仁孝的名声,我一个女子,又不去考什么功名,做什么孝廉,我要这孝顺的名声有何用?”
何媗低了头,手指摸着茶杯的边沿:“二婶子如果觉得我做了什么事情不得当,也只管出去喊去,反正我一个无父无母的,也不指望嫁个什么好人家。只是外面人多嘴杂,怕是连我何媗是哪房的姑娘都没弄清楚,就把侯府小姐不孝顺的名声传了出去,倒把其他姐妹给耽误了……”
何媗这话是带着几分真心的,她到底是活过一世的人,见过世间的富贵繁华,也见过世间的穷困寂寥。也曾为了贤名孝名卑躬屈膝委曲成全,结果却没换得半点真心。也没有几个人为了她孝顺贤惠的名声就帮了她,为她说上一句话,甚至差点连整条命都舍去了。如今想来这名声一事最是累人无用,穷困之时还不及半块馒头值钱,那她又要这些虚名来何用?还不如直接舍去了,做一个泼妇、悍妇、毒妇来的痛快。
何媗这样想着,也在瞬间定下了心思,心想,如此最好,最好旁人因着坏名声都不敢娶自己,连人都不用嫁了,也免去了再被人拿婚事来坑害自己。想来这世间男人多薄情,便是有像郭旻那样重情重义的男子,也是自己无缘攀折的。待何培旭年纪长了一些,成了婚,袭了爵。自己又报了仇,惩治了恶人,自己也无所求了。之后若是侥幸还活着,就自请了女冠,仗了侯府的势,存上几百亩田地,做一个悠闲道姑去。既不累着旁人,也不被旁人所累。
如此想着,何媗心中除了一直以来的怨恨不甘之外,竟然多了一些对将来的向往期许。
王氏听了何媗的话,气的指了何媗,浑身哆嗦的说不出话来。
吴氏连忙上前轻声细语的劝道:“二嫂不要动怒,仔细你的身子,何必和她这个小孩子计较呢?”
“她是个孩子?我倒想知道哪家有这么厉害的孩子?”王氏怒道。
随即王氏转头看向吴氏,心里恨吴氏方才不在老夫人跟前为自己求情,又对着吴氏骂道:“你也不用装什么好人,老夫人在时,一句话都没有。老夫人走了,你倒是会说话了……”
骂得吴氏梨花带雨的哭道:“二嫂这话说的太伤人心了,我是什么身份?我一个庶子媳妇儿,怎么能在老夫人跟前说的上话?”
这吴氏倒比王氏脑子清楚。何媗心想,上一世,她与傅尚书家少爷的婚事被何姝顶了,而且竟然不是侯府嫡女何媛而是何姝?虽有傅尚书的少爷傅博与何姝早有了情愫的因由在,但这些官家儿女的亲事是哪里会因着有情分就定了婚姻?那吴氏呢?她又在里面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与吴氏对比起来,何媗是真没想到王氏是这样没有计量的人,今日不过被激了两句,王氏就失了分寸,显出霸道的性子来,屡次失言。因为上辈子何媗与何培旭都折在何二老爷夫妇手里,所以何媗只认为他们是怎样了不得,怎样心机深重的人物。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因着何媗上一世年纪小,人又糊涂所以才王氏他们得逞了而已。
何媗想到这里,又少不得把前世的经历翻出来让自己难受上一场。看着王氏和吴氏的脸心中更是不耐烦,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冷着脸说道:“旭儿身上还有伤,需要静养。两位婶子若是出了什么误会,请找一僻静之地吵闹去。”
说完,便看了站在一边的赵妈妈一眼,示意她送人。
赵妈妈因为今日何媗表现的分外厉害,所以也有了些底气,几番思量下,竟然也敢上前,颤颤巍巍的说:“二夫人、三夫人,老奴送你们出去……”
“呵……一个个的真是越发的长本事了。”王氏恨恨的看了何媗和赵妈妈一眼,咬了咬牙转身带着人出了院子。
何媗笑着起身,作势送了一送。
吴氏看着王氏出去了,本来想同何媗说几句话再走,但看着何媗脸上淡淡的,隐隐约约的带了些戾气,竟然不知为何有些畏惧起年纪才十一岁的何媗了。于是吴氏没敢再多说,紧跟着王氏也出去了。
☆、孝顺儿媳(改错)
雪虽然已经停了,但积雪较厚,何老夫人便是坐在了轿子上,也是走了好一会儿才回到自己院子里。只是何老夫人心思飘忽,也觉不出时间长来,只晕晕乎乎的被人扶下了轿子走进屋子。寻了一处,便坐着一直发呆。
等醒过神来,何老夫人手里已多了一件衣服,便是那件一直压在箱底的水蓝色骑装。
“这是……”何老夫人怔怔的问道。
“这是方才老夫人命我找出来的。”郭妈妈回道。
何老夫人却记不清自己何时让郭妈妈找了这衣服出来,但想来郭妈妈也不会骗她,便知道自己是又犯糊涂了。
“你说景儿为什么只给二丫头托梦,这么多年了,却狠心的不肯来见我呢?”何老夫人摸了摸水蓝色的骑装,红了眼圈儿。
“许是与二姑娘有缘吧。”
郭妈妈擦了擦眼泪回道:“瞅着二姑娘今日行事,却是与大小姐相似。”
“二丫头是不像以前那么畏畏缩缩的了,不仅模样像景儿,连性子都变得相像了……”何老夫人突然眼睛一亮:“你说会不会,会不会是……”
说完,不等郭妈妈回话,何老夫人自己先黯然的摇了摇头:“怎么会呢?二丫头只是说梦到的景儿而已……”
说着,何老夫人又禁不住流了一会儿眼泪。最后,饮了一杯定神茶,心神才安稳了些。而后又反复将等雪化了些就去山上把这骑装化给何安景的话念了几遍,才靠在榻上渐渐合了眼睛。
郭妈妈见何老夫人闭着眼紧抱着那水蓝色的骑装的模样,心中强忍了酸涩,拿了条锦被为何老夫人盖上。可锦被才挨着何老夫人的身子,何老夫人又睁开了眼睛,木木的看着郭妈妈道:“方才我突然想起,二丫头说要赏何庆他们几人,你再着人嘱咐老二家的几次,二丫头难得对什么事上心,别再给她耽误了……”
何老夫人以前何曾说过这样的话,何曾记得何媗说过什么,何曾想过何媗想要什么。郭妈妈跟着何老夫人几十年,知道这是何老夫人思女之情无处纾解,看何媗越发的像了何安景,且有了托梦的缘由,便似乎要转了心性,将这一腔的爱女之情移到了何媗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