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诸城明白她的心思,点点头,笑道:“歌儿,很好。”又去看裴元华的。
原本担心华儿这孩子从前的糊涂心思还没断掉,这次又会耍花样,想要掐尖争风头,裴诸城打开寿盒时很有些犹豫踌躇,然后打开后便完全放心了。裴元华的寿礼更加简单,只是一双鞋袜,用的布料都非名贵,甚至连绣花都没有一朵,十分的朴素,竟比歌儿的还要不起眼。
看来华儿这孩子的确是悔过了,裴诸城也笑着点点头,充满了欣慰之意。
“女儿想,这次女儿能够入宫,多半是为了给四妹妹作陪,因此寿礼不该越过四妹妹,更不该出挑。而女儿的针线活也是寻常,这双鞋袜还是连同屋内的丫鬟一道赶制出来的,请父亲鉴察,若有不妥之处,女儿再改。”裴元华恭恭敬敬地道,神色诚挚,比过去更多了一份沉稳宁静。
“华儿这样想很对。”裴诸城点头,“到时候,你们姐妹要相互照应着。”
“是,女儿遵命!”裴元歌和裴元华同时应声道。
转眼间便是太后的千秋寿诞,皇上倡导纯孝,本身又十分敬重太后,因此大肆操办。皇帝的意思这般明确,下面又怎么会没有凑趣的?皇亲国戚,权贵高官,纷纷出钱,请来诸般杂耍百戏,歌舞高跷,舞龙舞狮,以及各种江湖技艺,在京城公开表演,庆贺太后寿诞。引得京城百姓纷纷上街,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裴府等人则一大早便入宫,只是裴诸城在朝臣行列,舒雪玉在命妇行列,倒是太后善解人意,早说不必据着年轻孩子们,因此裴元歌和裴元华得以不必在那些行列中等候太后宣旨觐见,却是在御花园中各自游玩,等时间到了再一同到萱晖宫贺寿。因此,御花园内都是些青年男女,衣香鬓影,锦缎生辉,为本就花团锦簇的御花园更增添了三分暧昧而热烈的色彩。
裴元歌和裴元华坐在偏僻角落处的亭子里,都十分的文静沉默。
周围的人几乎都是皇亲国戚,或者有爵位的世家子弟,连温逸兰都不在被邀之列,便可见一斑。裴元歌认得的人本就不多,这时候更是全不相识。裴元华交际虽广,却从来没有进入过这个圈子,也是两眼一抹黑,有裴元歌在旁,她也不好长袖善舞地四处钻营,因此只随着裴元歌静坐着。
“大姐姐今日的耐性倒是好得很!”裴元歌观察了她良久,才微笑着开口。
这个裴元华自从上次的修图事件后,就十分安静,倒是让她颇为惊奇。
听出她言语中的讥刺之意,裴元华面色微红,随即坦然自若地道:“四妹妹,我知道我从前得罪了你。那日在白衣庵,更是不该将待选落选怪罪到妹妹头上,但咱们毕竟是姐妹——”
“大姐姐,”裴元歌淡淡地打断她的话,“这话你说过了。”
裴元华一怔,随即想起,那次她为了给万关晓安排英雄救美的契机,曾经将丫鬟们都调开,私下说了那番话,顿时面色更红,满脸的惭愧和懊悔:“四妹妹,那次我其实并非真心想要认错,而是不怀好意,想要吓一吓四妹妹。但这次我是真心的!这些日子,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越走越偏,做了许多错事,上次绣图事后,父亲冷带我,我这才察觉到自己从前的错误,因此自请禁足,反省悔过。这次,我是真心的想要跟四妹妹认错。”
裴元歌只是淡淡地笑着,并不说话。
若是从前的裴元华,早受不得裴元歌这份矜持骄傲,但现在她却沉稳了许多,神色诚恳地道:“我知道,我从前做了那么多错事,常常针对四妹妹,还暗地给四妹妹下绊子,四妹妹如今不信我的话也是应该的。多余的话,我也不再说,只是日久见人心,四妹妹总会明白我的心思的!”
“不错,日久见人心,大姐姐的心思,我总会明白的。”裴元歌淡淡笑着,重复着她所说的话,但意思却截然不同。见裴元华还想再劝说,不耐烦在这里跟她虚伪客套,遂起身离开。
裴元华跟着起身,追了上来:“四妹妹,你要去哪里?我陪你一道,今日是太后寿宴,你我姐妹还是作伴的好,若是有事也好相互照应。”五殿下想要立裴元歌为侧妃,裴元歌却转眼跟傅君盛定了亲事,五殿下必定会有所不甘,今日太后寿宴,五殿下也会出现,说不定会寻机来找裴元歌。
她紧跟着裴元歌,即使遵从了父亲的教诲,又增加了接触五殿下的机会。
虽然不知道裴元华为什么要跟着自己,但她想要做的,自己就一定不让她得逞也就失了。于是,裴元歌微微弯唇,清丽的脸上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意,温声道:“我要如厕,大姐姐也要一起跟来吗?”
裴元华一怔,随即面色微红,讪讪地站定了脚步。
等到裴元歌远去,裴元华才再次抬起头,神色微有些阴沉,但随即逝去,又露出一抹温厚沉静的笑意,即使没有人注意到她,也不肯褪去伪装,显露真实的情绪。现如今裴元歌是父亲的心头肉,又与五殿下和九殿下都有牵扯,而她却是庶女,所以必须要忍,忍到她出了头,能够将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的时候……
远离亭子一段距离后,裴元歌也在思索着刚才的事情。
她绝不相信,经过绣图一事后,裴元华真能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所以才想跟她和好。
既然不是真的,那就是伪装,而被她这般讥刺,裴元华还能忍住,不露丝毫情绪,比起先前被踩到痛脚就面目狰狞的模样,实在是沉静太多了。看来,经过这些日子,裴元华也被磨出了耐性,不再那么暴躁易怒。换而言之,她比从前更难对付了!
不过,她并不怕,就来看看谁能笑到最后把!
随手拉个宫女,问了茅厕的位置,御花园中自然不会有这种煞风景的地方,都是在附近的偏院中。得了裴元歌一个装有五两银子的荷包,那绿衣宫女便欢天喜地地带裴元歌前去,殷勤伺候,十分周到。等到好了之后,又带裴元歌回去。
兜兜转转地走了一段路,裴元歌忽然顿住,冷冷地道:“是谁派你来的,要带我去哪里?”
她现在带自己走的路,根本就不是来时的路。
绿衣宫女神色慌乱,没有想到那么九曲十八弯的路,裴元歌还能辨认出来这不是来路,一时愣在原地。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诚恳地道:“裴四小姐,请随奴婢前来,奴婢对您绝对没有恶意,是好事不是坏事,真的,请您相信奴婢!”
裴元歌一字一字地道:“我再问一遍,谁派你来的,要带我去哪里?”
绿衣宫女为难道:“奴婢不能说。”
裴元歌不再跟她废话,转身就走。
绿衣宫女没想到裴元歌说走就走,更加急了起来,上前拦住裴元歌,见百般劝说无用,索性跪了下来,哭道:“裴四小姐,那位主子吩咐了,不许奴婢透漏。但对您来说,真的不是坏事,可是,如果奴婢不能把您带过去,奴婢的贱命就难保了。还请裴四小姐发发慈悲,随奴婢前去吧!”
说着,不住地磕头,白皙的额头很快就在青石板地上磕出了青紫之色。
“你在这里慢慢磕头吧!”裴元歌不为所动,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便继续离开,循着模糊的记忆想要找出来路。
绿衣宫女本以为,裴元歌看上去年纪幼小,必定心善,被她这样一哀求,再说出有杀身之祸,说不定心一软就随她去了,没想到她根本就不理会。忙又起身追了上来,苦苦道:“裴四小姐,这地方叫烟笼迷踪,没有奴婢带路,您走不出去的,不如随奴婢前去吧!”说着,竟然来拉裴元歌的手,试图将她生拉硬拽过去。
裴元歌并不争执,只冷冷道:“放手!”
想到自己无法完成那人命令的后果,绿衣宫女根本不理会她的话,继续拽着。
“你是要自己放手,乖乖地领我出去;还是要我喊人,等引来了宫廷禁卫,发现你一介宫女,试图劫持刑部尚书之女?”裴元歌淡淡地道,“我想,不管是谁让你请我过去的,应该都不想把事情闹大。你猜,引来宫廷禁卫后,那人会不会出来保你?或者,你想赌一赌看?那么,如你所愿。”说着作势便要喊人。
绿衣宫女没想到裴元歌小小年纪,却如此难缠,一时愣在当场,不知所措,急忙道:“裴四小姐别喊!”
如果事情闹大了,那位主子根本不会理会她的死活。
“裴四小姐,这件事对您来说,真的不是坏事,您为什么一定要为难我一个小小的宫女呢?”绿衣宫女坐也不是,右也不是,不把裴元歌带过去是死,裴元歌要真的喊人过来,她也是死,一时间又怨又恨又无可奈何,看向裴元歌的眸光满是哀怨和不满。
裴元歌淡淡一笑:“这话,你为什么不对要你来带我过去的人说呢?”
绿衣宫女一怔:“奴婢……奴婢……”
“因为你得罪不起他,所以只能冲着我发脾气,是吗?那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不如那人身份尊贵,但我好歹也是官家千金,你又能够得罪得起我吗?我追究你,那是天经地义,我不追究你,那是我宽容大量!”裴元歌眸眼森然,“不要把别人的善心和宽容当做理所当然,一旦得不到,便心生怨恨!告诉我,是谁让你带我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