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礼不像婚宴,一般都是关系近的人才来参加。这次摆宴只在院里和堂屋就行了。陆氏身着一袭桃红衣衫,打扮得体面利落,正抱着女儿跟几个妇人说话。
她一看到杜朝栋忙抱着孩子起身悄声问道:“朝栋,王公子呢?人家心情不好,你得好好招待他嘛。其他人你不用管了,快去吧。”
饭桌上,方宁听陆氏提到这个王清举的内人马氏刚下世不久,这次是来乡下散心的。
陆氏说罢,轻声叹道:“王家是多好的人家,她真是福薄,听人说这王二奶奶可贤惠了,整日在家打理家务,侍奉公婆。外头的事一概不过问……”
何氏今日倒也没生事,一家人安安稳稳的吃了饭,方氏和杜朝南留下来帮着拾掇,就让姐妹四人先回家去了。
秋收过后,方宁家开始准备盖新房子了。与此同地,秋宁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秋宁的相貌不如夏宁出挑,性格又有些沉闷老实。按方氏和吴氏的意思是,寻一户人口简单、老实地道的乡下人家就行,不必太富,当然也不能太穷。方氏私下里先问了秋宁的意思,秋宁没话话脸先红了,最后只期期艾艾地说要问小舅的意见。方氏笑道:“一个个都都亲近你小舅,也成,过几天,你爹去送菜就问问他。”谁知,隔了两天,方牛子没来,李双喜倒是休了假,风尘仆仆的跑来了。
方氏一看到他不禁一愣,连忙让进屋里给他倒水。刘双喜满脸是汗,憨憨地笑着,一双乌黑的眼睛不安的观察着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呆在东次间绣花的秋宁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方宁看着两人的神态,顿时心生疑窦。她细想了想,记得自家三姐跟刘双喜并没有说上什么话,秋宁寡言少语,刘双喜每次来了也是埋头干活,方宁听他说得最多的也就是诸如“放着我来,三伯你去歇着,我不累”等等此类的话。几乎没见过他们单独说过话。方宁随即一想,也许他们有自己独特的感情表达方式。刘双喜连饭都没吃,坐了一会儿就告辞回刘家庄了。
次日上午,杜朝南和方氏都在新房子那边忙活,宋家的仆人来福提着东西来了。方宁早听姐姐说这人已经送了三回肉了,不收都不行。
方宁笑问道:“来福,我娘不是说不让你送了吗?”
来福一脸作难:“是我家少爷临走时嘱咐的,我若是送不到,回来不好交待。他还说了,你这肉可不是为自已吃的,请别推辞。”方宁忍着笑接了过来。
来福临走时又别有深意地提醒了方宁一句:“最近很多姑娘都去陪我家小姐说话,你有空也来看看吧。”方宁点头应了。
方宁脚步轻快地走进厨房,心头情不自禁的涌上一丝甜蜜和欢喜。这个书呆子走了有一个多月了吧,不知那边的事情处理得怎样了?
晚上,方宁就着油灯翻看《诗经》,她瞧着宋乔那俊秀的字体,笑容从心底浮上来,在脸上微漾开来。
这晚,宋乔第一次出现在了方宁的梦里:他身着一袭青衫,站在奔涌不息的河边,漫声吟诵着那首《蒹葭》: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还有他的批注,在水一方意为就在河边住。
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格洒进房中,照在那那带着甜蜜笑意的脸上。
次日,又是一个艳阳天。与往日不同的,他小叔杜朝栋屈尊纡贵来她家了。
杜朝栋用审视挑剔的目光打量着方宁,勉为其难的点点头:“表面上看倒挺文静的,以后把那尖牙利齿都给收了,好好做些女红,多看看《女诫》之类的书,倒也不算辱没咱们杜家的名头。”
方宁对他敬谢不敏,淡淡应了一声转身进屋了。
杜朝栋又对方氏说道:“三嫂我先回了,一会儿你们去老宅吃饭,你和我三哥再加上方宁就行了。”
方氏心生狐疑,但是杜朝栋专门来请,他们又不好不去,就“嗯”了一声答应了。
三人稍稍拾掇一下就准备出门,临去时静宁悄悄对方宁耳语:“四姐,你可要小心,我总觉得这是黄鼠狼跟鸡拜年没安好心。”方宁默默点头,看来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
今日他们三人得到了上宾的礼遇,陆氏热情得像一团火似的,就连何氏也一改往日作派,方宁第一次从她身上看到了长辈该有的神情。
何氏笑得十分慈祥,连连招呼方宁,嘴里还夸道:“方宁这孩子就是孝顺,针线做得也好,八月节给我做的鞋穿着可舒坦。”方宁扯扯嘴角,那鞋可是她娘做的。
孙氏和王氏也随声附和,把方宁从里到外夸了一遍。她们越夸,方氏脸上的笑意就越僵硬,在她看来,这就跟狼夸羊肥一样让人心生不安。方宁低头只顾着吃饭,她跟宋老财学了一招,能吃的饭先吃了再说,等到兑现什么时再另作打算。
79第七十九章争执和回归
三口人吃完饭应付着坐了一会儿便回来了,杜朝南也觉出不对劲了,他悄悄跟方氏使了个眼色,让她去跟闺女打听打听,有些话,当爹的毕竟不好问。
方氏一回到家就把方宁叫进房里,委婉的询问这几日可是见着了什么人?方宁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王清举了,她就把那天在菜园的偶遇告诉了方氏。
方氏惊呼道:“这帮黑心的,竟想让你当填房,想得美!即便你跟宋家不成,那也是要留家里招上门女婿的!”
方宁安慰道:“娘,你也别着急上火。你和我爹如今可是今非昔比,只要你们不吐口,我奶和小叔他们也拿你们没辙。”
方氏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们家咋就那么多事呢?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就有事端,唉……
夫妻两人私下里商量好,若是老宅的人提起这事,坚决不能答应。
又隔了两天,刘大同夫妇带着刘双喜一起来了。
胡氏比起上次,气色好了许多,人也变胖了。她见了方氏有些窘迫不安,犹豫了几次最终还是开了口:“嫂子,我真张不开这个口,我也知道咱们两家差得远,可是孩子非求着我来试试。……我是个粗人,不会拐弯抹角,嫂子你也不用顾忌咱两家的交情,亲戚不成咱情份还在。你看双喜和秋宁这两孩子……”胡氏吞吞吐吐地将来意说了,方氏先前心里多有些猜疑,倒也不显得惊讶,只是委婉地回话说,她要跟杜朝南商量商量。
胡氏忙道:“这可是大事,那是应该的。”
这日晚上,夫妻两人关起门商量三女儿的婚事,杜朝南早就觉得双喜不错,以前要给方宁招婿时就考虑过他。他生怕方氏嫌弃刘家太穷,忙替他们说话:“他家虽然穷些,但大同老口子都能干,双喜双庆都大了,我听说,双庆也在刘家庄那边找了个活干。双喜更不用说,他在饭铺子里一个能顶俩,里里外外的啥都干。牛子还说要给他和栓子涨工钱呢。”
方氏笑道:“我是那嫌贫爱富的人吗?咱家不也将将好过起来吗?你觉得行就成。”
隔天,方氏又抽空进城去看看香草,送些东西过去,顺便把秋宁的事提了提。吴氏和香草都说双喜人不错,再者秋宁人太老实,嫁到不知根底的家总不放心。一家人商量完毕,方氏就跟胡氏回了准话,刘大同一家人自然是喜出望外。两家都是熟人,刘家也没请媒人,刘家请了证人,合了八字就先了聘礼。刘双喜心愿达成,干起活来越发卖力。
这期间,杜朝南又被老宅的人叫去吃了几次饭,他向老杜头和何氏说了秋宁订亲的事情。何氏对于这门亲事是嗤之以鼻,觉得刘家太穷了。但因着她心里有更大的谋算,也没就没多说什么。
饭吃到一半,何氏眼珠一转,关切地问三儿子:“秋宁订下了,下一个就该轮到方宁了吧?”
杜朝南心中警惕,点点了头道:“是呢,也快订了。”
何氏笑吟吟地道:“这孩子跟别的女孩子不大一样,我原本不想揽这档事,可又怕她错过好亲事。这不,他小叔费了好大的劲才为她寻着一门合适的亲事。”
杜朝南脸色一僵,忙道:“方宁还小,有好亲事还是先紧着大些的吧。”方宁上头还有冬宁呢。
孙氏在旁边笑道:“哟,他三叔,你这会倒知道让人了。咱娘可是方宁的奶奶,难道就做不得主了?”
杜朝栋正容说道:“三哥,这门亲事,我说出来吓你一跳,咱们镇上的王举人你知道吗?这人就是他弟弟。而且方宁还不是当妾,是当正房!”
杜朝南无奈接道:“那可是填房。”
何氏把眼一瞪,冷笑道:“填房咋了?要不是填房能轮到你闺女?你当她是天仙呢?一个又犟又倔的乡下丫头,论聪明灵巧还不如圆宁呢?人家能看得上她,那是抬举咱杜家,你还捏着撇着,瞧你那样儿,稍稍发了点小财,尾巴就翘起来了。”
老杜头眉头一皱,敲敲桌子:“有话好好说,吵吵啥。”
……
杜家一家人你一句我一句向杜朝南发起攻势,恨不得他此刻就答应这门亲事。杜朝南被逼得无法,只好假装喝醉酒听不懂话。何氏再逼他,他干脆心一横就按方宁临来时告诉他的法子,手指往嗓子里一抠,在堂屋里哇哇呕吐起来。把杜家众人气了个倒仰,何氏只得让二儿子把他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