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一走,屋里就只剩下方宁和何氏。
何氏像是看仇人一样死盯着方,她左右扫视了一圈,抄起墙儿的一柄破扫帚就要开打。
方宁一直都在防着她,此时更是眼疾手快的抄起篮子就往外跑,走到门口时,她从篮子里抓起一块千层饼朝何氏扬了扬,低声说道:“我知道为什么要送你千层饼了,因为你的脸皮就像它一样厚,揭一层还有一层。”
“你给我滚——”何氏愤怒的大吼一声,那把破扫帚随着吼声劈头盖脸的挥了过来。好汉不吃眼前亏,方宁拔腿就跑。她选的路线仍跟上次一样,转拣人多的地方走。别人见她一脸惊慌失措自然少不了问她为什么。
“大娘,我不跟你细说了,我奶追来了。她嫌东西太少嫌饼太薄,我回去让娘再备些。”
第三十六章摆道理
接下来又有几个人拦着问方宁,方宁只是语焉不详的透漏几句就匆匆往家赶。她没走多远,何氏就颠着小脚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了,她人未到骂声先行:“你这个挨千刀的贱蹄子死妮子,我迟早会被你气死!你给我站住!”
众村妇忙上前去劝何氏,何氏拍着大腿把方宁的恶行添油加醋的抖露了出来,企图寻求众人的支持:“你们说说,这妮子该不该打?我活了几十年就没见过这么奸猾的孩子,你们都别被她骗了。”
方宁吸着鼻子,一副受了极大的委屈的可怜样儿,她抽抽噎噎地说道:“奶,您也是妇道人家,你也该知道名声对我有多重要,你怎能这么抹黑我……”话说到一半,她就再也讲不下去了。
旁边的人连忙温声劝慰方宁:“好孩子你别哭了,我们都知道你是啥样的人,你爹娘都是老实的,你能奸猾得起来?你奶正在气头上,过一会儿就好了。”
有那平常跟何氏不对付的就趁机挤兑她:“哎哟,大嫂子,你三儿子给的节礼够厚了,你咋还嫌薄啊,他家刚分完家,手头紧,以后有钱能不孝顺你?你总不能打死和尚要光头吧?”
有人附和:“是啊,差不多就行了。要不人家娘家又不乐意又来闹,到时你那当家的又要发火了……”何氏当日挨了老杜头一巴掌的事早疯传开了,很多妇人私下里没少笑话她。原来早年间,何氏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一直自认为是下嫁给老杜头,行事十分嚣张跋扈。她性子尖酸刻薄,没少嘲笑那些受气挨打的妇人。这些人心里都记着一本老帐,见何氏临老了还挨丈夫打,心里都不禁一阵快意。
老本头打她一巴掌的事一直是何氏心里的刺,此时见有人刻意提起,她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无名怒火,说话也越发口不择言起来:“哪个夫妻没有磕磕绊绊?我再怎么地,也比那些当年被自家汉子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强。再说了,这是我们家的事,跟你们有啥干系,都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何氏的老对手顿时不乐意了,冷讽热嘲地回击她:“哟,你还知道夫妻都有磕磕绊绊的?那当年人家夫妻吵了场架,你为啥当面锣背面鼓的说人家窝囊,还说要换了你,早就咋地咋地,如今哪,也没见你咋样啊。哦,对了,你虽没打猴,可也杀鸡给猴看了——你看你打孙女打得倒挺欢的,三五不时的见你追着孙女跑。你说咱们都一大把年纪了,整日跟一个小毛丫头计较,你都不怕人笑话?难不成咱们人也树一样,人越老皮越厚?”
“哈哈……”众人一阵大笑。
何氏气得面皮紫涨,跳脚回骂起来。
方宁十分懂事的收敛了自己的悲伤去劝别人:“吴奶奶,钱奶奶,你们都别生气,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你们能不能看在我爹娘的薄面上别吵了。”
那两个当事人摸摸方宁的头,摞下几句:“谁跟她计较,一把年纪了,还不顶个小丫头明理。咱们走了。”
“我不明理,就你这老货明理……”双方眼看又要呛起来,最后被村民你句我一句的给劝停了。
方宁像躲瘟疫似的跑开几步,一副生怕遭了何氏毒手的模样,她哀声恳求道:“奶,你就饶了我这回吧,我回去让我娘再备些节礼,大过节的,你老就别生气了。”
说完,她又一脸天真的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嫌千层饼太薄,我就让我娘再烙厚些,一层一层的,一定要跟你的身份和脸面相配。”
一说脸面,何氏就猛地又想起她方才骂自己的那番话,顿时肝火再度大旺,再次跳脚痛骂:“你这个挨千刀,我剥了你的皮——”方宁吓得拔腿就跑。
旁观的人均是一脸不解:“这老婆子到底是咋了?人家方宁那话一丁点也没错啊。”
“她啊,你还不知道,她要想找你的事怎么着也能找着。管你有错没错!”
“也对。”
“方宁夏宁这几个孩子真背运,摊上这样的老人。”
“唉,谁说不是呢……”
就这样,何氏绕了大半个村子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把方宁送回了家。她骂骂咧咧了好一阵才忿忿不平的走回家。
回去途中遇到杜朝南又是一顿臭骂。杜朝南灰头灰脸的回了家,一声不吭的坐在屋外一边抠玉米粒一边生闷气。
方氏正在跟方宁说话:“让你送东西,你咋又拿回来了?”
方宁撅着嘴:“我奶的气还没消呗,硬要我拿着东西滚回来,我就这么骨碌碌的滚回来了。”
夏宁撇撇嘴,极小声地嘟哝道:“不要还好呢,那可是咱们嘴头上省下来的。”本来夏宁就对这个奶奶有看法,但她碍于孝道和父母的教导一直没敢正面反抗,如今有妹妹这个陀手指挥和带动,她的反抗之心越来越强烈,一般情况下她都会站在方宁这一边。
方氏敛了笑意,正色道:“不要就算了,反正咱的心意到了。”说完,她又征求杜朝南的意见:“他爹,你说呢?”
杜朝南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
方宁跑到父亲身边,甜甜地笑着问:“爹,我爷把你留下来说什么了?”她直觉肯定没好事。
杜朝南吁了一口气,一手拿着一根玉米棒子对着一搓,然后才慢慢地说道:“没啥,就说等咱家盖好房子后就跟你表舅爷一块去南立县做工。”
“表舅?”方氏不由得停下手中的活,略想了一会儿接道:“咱表舅这人虽然精刮,但他认识的人多,跟着他做工虽然会有抽成,倒也让人放心,不会有主家赖工钱的事。”方宁边听边问,才知道原来拖欠民工工资古今皆有,特别是背井离乡到外县做工的更怕这个。杜朝南口中的表舅就相当于现代的劳务中介一类的。
不过方宁喜欢往深了想,顿时警惕起来,老杜头为什么这么关心杜朝南?还不是想要钱?
“爹,我觉得你还是别去的好。”
杜朝南一怔,方氏笑着戳戳她的头:“哪都有你,你爹总在家守着咱们娘几个,咱们喝西北风啊。”
方宁一脸认真地说道:“爹,娘,你们听我说,我觉得你们不能把我当小孩看,也不能当一般女孩看。俗话说,有志不在年高,没志瞎活一百八。我年纪虽小,可是脑子又不小,家里的事我得参与。”
方氏扑哧一笑,“好好,让你参与。”
方宁一板一眼的掰着手指头给杜朝南和方氏纵深分析:“爹,你年纪不小了,你从十几岁就开始不停干活,你看看你都比同年龄的老了好几岁。你眼下正当壮年觉不出什么,可一上了年纪身体就垮了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我爷奶他们可能因为儿子多,不在乎你这一个,可娘和我们姐妹几个可就只能靠你一个,你要垮了,咱们家也就垮了,我们一班女子能做什么?”
杜朝南心中涌上一股暖流,觉得女儿这话十分妥帖。他那混沌无神的眸中不自觉的流露出一种感动的温情。方氏也听得眼眶发红,略微哽咽地说道:“他爹,娃儿说得对。爹娘不止你一个儿子,可俺们娘几个就只能靠你一个。”夏宁和秋宁也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活,殷殷地看着父亲。
方宁先打出温情牌,接着又讲道:“这其二,你看这咱家住得多偏啊,二姐三姐的年纪渐渐大了,生得又好,万一有些不开眼的毛贼盯上咱们家可怎么好?丢了财事小,名声事大啊。”杜朝南脸色不禁一凛。
“还有最后一条,爹你跟一般人不一样,你是有手艺的人。你在家编东西卖呗。苇子荆条不够,咱就花钱到处去买。还有啊,我还可以再动些脑子想点法子,咱们再做些小生意,这么算下来,你能比外出做工挣得多。既能挣钱又能顾家还不太累,一举三得,多好。对了,还有一点我忘了说了,我爷他们打的主意肯定是让你先去做工,工钱让表舅爷收着,回来一把全交给他们。”
方氏忍不住拔高嗓惊叫道:“啥?你爷当真这么想?”
“这……”杜朝南脸皮一阵抽搐,他低头想了一会儿,便有些明白其中的关键了。
方宁观察着父亲的神色,又往里头加了把火:“爹,按理说你给他们钱也是应当的,可是他们总得告诉你一声吧。当儿女的该孝顺父母是天经地义的没错,可是反过来,做父母的也该心疼儿女吧。就拿咱们家来说,你让我做什么也会提前告诉我一声,那是因为你疼我尊重我的想法,无论多小,都把我当人看。可我爷我奶为什么就不能问你一声?你不比我,我是小丫头,你可是一个有家有口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们这么做就是不尊重你不心疼你。”他们根本没把你当人看。这话她隐去不说,让他自已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