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菱说完这话,不自觉微微偏头。萧宸轩拿许滔许建明威胁她的事情,她一直耿耿于怀。萧宸轩见了,敏锐觉察到,许菱记恨这事。却不愿解释,只道:“好。我让萧景派人跟你去。过会我让人送些银子给你,你帮他们买些东西。”
许菱不料上次事件后,他还会答应得如此爽快,心中立时一松,温顺点头:“是。”
初三。
许菱一早便出了府。这次,身边不是四个侍卫,而是八个侍卫。
她上马车后,并没有直接去许家,而是绕去集市,采买了些食物。这才发现,这八个侍卫只是在明处的,在暗处盯梢的还不知有多少。
监视如此严密,许菱不禁有些担忧:她真能避开这些人,如愿见到萧浩瑞吗?
想来,萧浩瑞既然选在宁家布庄会面,那地方必有蹊跷。只是……蹊跷之处,会在哪呢?
一路想去,就这么到了许府。时已辰时中(8点),许建明还没起床。许菱叩门,没听见应声,却听见乒乓一阵乱响,心中奇怪,推门进入。
就见许建明躲在角落,一脸恐慌看着自己,手里拿着……一根铁锹。
许菱嘴角一抽。许建明……还真被惊吓了。
许滔精神却不错,彻底忘记了那日军营的煞气与森然的刀意。许菱一边收拾房间,一边与他聊天,时间过得也快。
许菱将许建明和许滔的衣服翻出来晒,挑出几件旧衣:“爹爹,这些衣服破了呢。”想了片刻,道:“出府时,殿下给了我一些银两,不如今日,去帮爹爹和弟弟做几身衣裳,可好?”
出乎许菱意料,许建明竟然拼命摇头,断然拒绝:“不用!衣服够穿!我不出去!”
许菱惊讶看他。她上前一步,温言道:“爹爹,你可是……不敢出去?”
许建明只是摇头,并不答话。
许菱见他不答话,转头对门口一侍卫道:“近日可有人知道我爹爹的动向?”
那侍卫躬身道:“许姑娘请稍等。”出了院门。
一炷香后,那侍卫领着一男人进了门。
那男人听了许菱的问话,答道:“许先生自那日从军营回来,就再也没有外出过。”
许菱微微惊讶,却也心下了然。她以为,许建明被上次的事情吓破了胆。她摸出了几块碎银递给那人:“谢谢你们。往后还请诸位多多照应。”又朝那侍卫道:“叫大伙都进来。”
那侍卫出门,叫了另外七名侍卫进院。许菱扶着许建明,笑道:“爹爹你看,这些人会保护我们,你不必害怕。”又道:“你已经在这个院子躲了近十天了,总不可能躲一辈子。今次女儿既然来了,便同女儿出去走走吧。中午我们去福满楼吃饭可好?那里十年的桂花酿,可是全京城最香的酒呢。”
许菱劝了许建明许久,终于说到他同意。这么一拖,他们出门时,已是巳时初(9点)。在集市里,许建明又有些瑟缩,用怀疑的眼神慌张打量过往男女,不敢迈开步伐。因此,到宁家布庄时,已经是巳时中(10点)。
许菱记挂着萧浩瑞的约,却不可能直奔主题。她不动声色帮许建明许滔挑了几个款式,让裁缝帮他们丈量,实则暗暗将这店中布局看了个七八,心中终于有了些底。
然后,她四下一望,见墙上挂着一排女式衣裳,挑准了一个王府中没有见过的款式,向掌柜道:“这衣裳倒是新颖。”
掌柜笑道:“姑娘好眼力。这款式是新近才出的,只有宫中的娘娘才穿呢。”
许菱很是兴致勃勃:“哦?花色繁而不俗,剪裁独特,却不知我能不能衬得起。”
掌柜立刻拍马道:“似姑娘这般谪仙似的人,若还衬不起,这世上就没人能衬得起了。”
许菱很是受用状点头道:“看大小也还合适,不如我试试?”
掌柜自然应允。许菱索性又挑了几件新款的女衣,这才进了某间试衣房。
她将那几套衣衫放在桌上,转头对跟着自己的几名侍卫道:“行了,你们出去吧。”
几名侍卫面面相觑。殿下吩咐过,不能让许菱离开他们的视线。但是,现在她要换衣服。若是让殿下知道,他们看了他的女人,自己眼珠都保不住。
几人眼神交流片刻,一人躬身行礼:“许姑娘,我们就在门外守着,你若有事,只管叫我们。”
许菱点头。
这个布庄的试衣房有数间,但是只有这间屋子没有窗。若是将门一关,倒是个偷偷会面的好去处。许菱怀疑这便是蹊跷之处,见门关了,立时在墙上敲敲摸摸起来。
正在弯腰忙活之际,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低沉的嘶嘶摩擦声。
许菱转头一看:就见房间的墙壁转动了起来!不过片刻,露出了一个通道。
萧浩瑞从通道中走出,朝着许菱温润一笑:“阿菱。”
许菱直起身,怔怔看着萧浩瑞。她的心里莫名又酸又涨。这个男人依旧让她心动,让她心痛。她依然想靠近他,拥抱他,陪伴他。可是,她也清楚记得自己的选择。
她的感觉很奇怪。她觉得自己被生生剖成了两半,半边炽爱如焰,半边冷情如水。
她想,“许菱”还是爱他的,只是,她不想再爱他了。
许菱幽幽叹道:“殿下……”
萧浩瑞走上前,伸手想搂她,许菱却退后一步,避开了。
萧浩瑞微微皱眉:“你又耍什么脾气?为了见你,我推了多少事,浪费了多少时间。”说着,环视房间道:“连这么隐秘的联络点都用上了,你还不满意。”
许菱听了,勉强一笑:“许菱谢过殿下。”
萧浩瑞这才收敛了不悦,上前一步,手搭上她的肩,温情道:“你说想见我,我自然要想办法来。”
许菱抬头看他。他的眉目依旧温润如玉,一如他们初遇时那般迷乱人心。“许菱”从来没有在意,萧浩瑞对手下说的那句话:“别全杀了,留一个,问清有没有同伙,务必处理干净。”
务必处理干净,不留蛛丝马迹。那个时候,他便动了利用她的心思。他们看似梦幻的初遇,其实隐藏着不堪的目的。
许菱强压下心中的责备与酸楚,开口道:“殿下,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为何出手帮我?嫁给宸王,不是对你更有帮助吗?”
萧浩瑞哑然。他也不知为何。但是,阻止两人成婚的念头就像一把浇不息的火,一直在他心中腾腾燃烧。他被这种强烈的欲望折磨得够呛,这才在攻击萧宸轩之时,“顺便”带上了这事。
萧浩瑞垂头,在许菱额上一吻,叹道:“不用嫁了,就这样罢。”
这个蜻蜓点水的吻,以及那声叹息,差点让这个身体的执念死灰复燃。许菱心中一颤,忽然紧紧握住萧浩瑞的双手,语气几近急切:“殿下,你给我服的毒药,能不能彻底解干净?”
萧浩瑞脸色一僵。他不料许菱会询问这事。他们的相处不多,可是每每见面,许菱都是温顺柔和地向他表白情意,从来不曾主动谈过感情以外的事情。
萧浩瑞看着许菱急切而期冀的目光,思考良久,终是实话实说:“可以解干净。”
许菱笑了。这个笑容意外的满足而温暖。她缓缓道:“殿下,你给我解毒吧。”
萧浩瑞微眯眼:这人今日,太不知分寸!但见到许菱那幸福而温柔的笑颜,他终是不愿斥责她,只道:“时机到了,我自会帮你解毒。”
……
呵,果然,又是这样。
许菱松开萧浩瑞的手,垂眼低头。这句话,是她对这份感情的最后一次试探。只是,果不其然,萧浩瑞再次让她失望了。
许菱退后一步。爱意刹那退却,理智强势回归。许菱忽觉天地一片空荡,唯独一个声音叹息一般重复:好了,好了。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许菱抬头,面色已经如常:“殿下,我做得那些事情,可还让你满意?”
萧浩瑞眯眼看她。他觉得今日的许菱特别奇怪。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仿佛已经酝酿了许久,就等着他的回答,然后做出决定。这个认知让萧浩瑞心中微微慌乱,思考片刻,仔细措辞道:“我对你一直很满意。”
许菱淡淡一笑。她想说,皇庄之时,你就对我不满意。你甚至还威胁我了。可是,开口却清醒道:“殿下,我对自己也挺满意。”
“林盛一事,宸王失去的不仅是财源和处理奏章的权利,更失去了皇上对他品行的信心。御林军营一事,皇上又对宸王激进的性格产生了不满。此消彼长,殿下近几个月可谓是风生水起,相信不过多久,你们之间的较量便会明朗化。届时,我的作用渐微,所以,我想求殿下放我离开。”
许菱的分析,句句正中红心。最后一句话,更是直白干脆。萧浩瑞不料她敢要求离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话。
许菱看着沉默的萧浩瑞,心知只是摆事实讲道理,根本不可能说服他。她必须设法触动他的内心。遂悲伤叹道:“殿下,你还记得水桃吗?”